茉莉花开得正好,轻盈雅淡,沾手留香。清晨,卖花姑娘提着竹篮,走街串巷叫卖,清脆的声音沾染了花的香气,格外甜美动人。一个男孩挥舞着新做的木剑,将自己想象成杀富济贫的侠客,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不留神,他撞在卖花姑娘身上,撞坏了她手腕上的花,撞了满身的香。男孩慌忙将木剑藏在身后,不知所措地看着卖花姑娘,那样子像是在说:对不起,我没钱赔你!卖花姑娘粲然一笑,捡起花吹去灰尘,掐掉坏了的花瓣,将花插在辫子上,拐进了旁边的巷道。男孩怔了怔,跑进自家院子摘了两朵栀子花,飞奔着追了上去。小巷幽幽,不见卖花姑娘单薄的身影,只有挥之不去的淡淡花香。
巷口的老黄猫伸了个懒腰,懒懒地看了男孩子一眼,甩着尾巴,踩着猫步走了。今天,它约了老友去茶馆晒太阳听书,得赶紧走了。去晚了,又得听那帮老伙计没完没了地叨叨。猫老了就这点不好,话太多了,而且基本上都是在回忆从前,废话一堆。从前是好是坏,不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么?有啥可回忆的?就好比那个说书先生,我就很搞不明白他,十三公子都死了好些年了,还在翻来覆去讲他的事,无聊不无聊?这也难怪。作为一个传奇人物,十三公子太适合当谈资了:过去他有多神秘多辉煌,现如今就有多愚蠢多可恨。对于失败的人,胜利者总会用看似客观公正,实则刻薄又隐晦的语句为他们的人生批注,并用符合大众口味的道德标准将他们五花大绑在耻辱柱上,令其永世不得翻身。经过精心的描画与篡改,失败者将被埋葬在胜利者的光环里,被引为反面教材警示后人,在岁月里沦为茶前饭后的消遣与笑柄。而胜利者伪善的悲悯和宽容,则会引起拥趸者的顶礼膜拜:看吧,看吧!这才是仁者该有的姿态与胸怀!
我没见过十三公子,我本身对他也不感兴趣。只是听说书人说得多了,我反倒有些好奇了。我好奇他的喜怒哀乐,好奇他的狂放不羁,好奇他的决绝歹毒,更好奇他所经历的人生……罢了,我还是别好奇了。好奇心太重的猫,总是死得早。这是千万只猫用命换来的教训,我要牢记。我得留着这条命多陪陪我的老伙计,还有我那位穷得一天只能喝一顿野菜汤的主人。
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的茶馆新换了说书先生,新说书先生带来了新故事,新故事吸引了新茶客,新茶客增加了新收益,新收益让茶馆老板乐得多了几道新皱纹。看,果真还是只有新鲜事才能吸引人。至于那些陈年旧事,就当作隔夜的陈茶,泼了吧!
距茶馆不远,有座叫醉金枝的酒楼,吃喝玩乐样样齐备。在慕家还是权倾天下的慕家时,它只是一家寂寂无名,即将关门倒闭的小店。眼下,它已成为凤梧城乃至昭阳国最赫赫有名的销金窟,往来之人个个非富即贵,最不济的也是江湖名宿。醉金枝斜对面的小吃摊也因为沾了它的光,生意要比别处好得多得多。可能是因为天天笑脸迎客的缘故,摊主眼窝里的那颗泪痣似乎也带着笑意,令人过目难忘。
迎客的伙计拦下卖花姑娘,含沙射影地将她训斥了又训斥,大意是说来这地方的人是如何高贵,卖花姑娘又是如何卑贱,两者之间天差地别,让她有多远走多远,切勿扰了贵人们玩耍取乐的心情。卖花姑娘央告了又央告,依旧没能让这位外表和善内心弯酸的伙计松口。她知道自己没办法迈过那道高高的镶金嵌玉的门槛,只得含泪离开,去茶馆碰碰运气。
说书先生刚刚结束了第一场演说,正在喝茶休息。一队手拿长剑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入,规矩地在空位上坐下。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是昭阳国的人,像是异族。为首那位衣着华美的年轻公子将一片金叶子放在说书先生面前,指着喝茶的人道:“今天这里所有的花销都算在我的头上,烦请老先生给我们讲讲昭阳国的奇闻轶事。”
“公子是远客?我昭阳国的奇闻轶事数不胜数,不知公子想听哪方面的?”
“我就爱奇闻异事。那就烦请老先生讲一段十三公子和十二月侍的故事。”
“公子如果想听他们的故事,还请移驾别家。老朽虽卑贱之躯,可也不愿意为了生计,刻意迎合,污蔑他人。我这里不说他们的事。”
年轻公子思忖片刻,道:“老先生说得极是!过往种种,孰对孰错,早就真假难辨了。不听也罢。”
“正是。公子也是来参加摘星大会的?”
“我本族中闲散人,对跻身仙界没兴趣,奈何拗不过家中长辈,只得前来凑个数。初来乍到,还请老先生指点,这凤梧城里可有好玩的去处?”
“要说这凤梧城最好的景致,那都在凤舞山庄了。从前慕家为主时,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慕庄主和柳夫人必定会带着全家老小开门迎客,接待进山游玩赏景的人。无论是远道而来的生客,还是凤梧城里的百姓;无论来者是王孙贵族,还是无垢白衣,他们都一视同仁,不奉承,不轻慢。慕家亡后,那山庄已成为凌寒公子在凡间的落脚点,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公子若想看景,恐怕要另觅他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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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说起凤舞山庄,都是深恶痛绝的样子;说起庄主和庄主夫人,也都是直呼其名。听老先生的口气,倒很尊重他们。”
“公子切莫误会,老朽与慕家既不沾情也不带故,只是当年受过慕庄主和夫人的恩惠,不敢相忘罢了。”
“都说慕家的人穷凶极恶,竟还有怜贫惜弱的时候?”
“那年秋天,老朽带小孙子前去观景,下山时不小心摔下了山坡。慕庄主亲自替孩子推拿按摩,送了我们治伤的良药,末了还派人护送我们回家。隔了几日,老朽在街上偶遇柳夫人,她居然还记得这件事,问过孩子的伤势又赠送了银两。受人恩,永世记。老朽又怎敢为了客人满意,信口雌黄,编排他们?”
年轻公子又掏了片金叶子出来,不由分说放在说书先生面前:“就冲老先生这番话,晚辈请您吃酒。”他起身离座,冲刚进门的卖花姑娘含笑摆手,夸她的花纯洁娇艳,又说她人比花娇。卖花姑娘见他没有恶意,却还是羞红了脸。
茶馆门口,一个脖子上挂满小商品的卖货郎讨好的招呼着过往行人,手里的拨浪鼓摇得山响。年轻公子掏了掏耳朵,似乎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