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妖魔发出歇斯底里的怪异尖叫。
李元黑发狂舞,身周因为震荡,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淡,好似笼在无光的阴影之中。
这一式还是摧城,只不过,却已不是当初的摧城,而是一种由“创造者”在追求自己技忆的旅途中自然而然磨砺出来的恐怖刀道。
若说功法招式的极限便是大圆满,大圆满之上是需要融汇贯通一切、再加入自己感悟和机缘的巅峰绝技,那么.这一刀,便是绝技之上的绝技,是曰:神技。
或许有人境界比李元强,但是.他却绝对绝对用不出这一刀。
因为,他无论再怎么天才,走的路终究是前人的路,哪怕他另辟蹊径,却也或多或少受了前人影响。
可李元,却是登高极眺,永远处于自己山峰的最高层,永远再思索着如何才能让自己脚下的山更高一点,而不是去攀登。
天,是没有路的,也是没有方向的。
所以,若要登天,那就不可以走路。
走路,是登不了天的,顶多就是高点儿罢了。
李元没有走路,因为他没有前路。
所以,他在岁月里,自然而然地悟出了这一刀。
但,对他来说,这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刀,是他即将见证无数精彩风景里不值一提的一道罢了。
所以,他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起。
李元踏出一步,身子如滚滚黑烟在空气里拉出了残影,然后这一刀就出现在了李平安的脖子上。
金属妖魔的尖叫就在耳边。
死亡,就在下一刹。
生死间有大恐怖。
如此威压,甚至让李平安已经忘记了这只是父子间的较量。
他身子下意识地冻僵了,一动不动,目光呆滞,无法给出反应。
直到李元收回刀,他全身才如筛子般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往前扑倒,双目圆睁,恐惧地盯着前方,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上滑落,钻入眼里,酸涩无比.
可他,已经忘记了闭眼。
李元蹲下身子,为少年擦去汗水,又将他扶起来,喊了声:“喂。”
李平安依然傻着。
李元又揉了揉他脑袋,喊了几声。
许久后,李平安涣散的瞳孔才恢复了聚焦,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沉默地坐在黑暗里,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李元则是平静地起身,将刚刚那些被震飞粉碎的桌椅茶具给扫到畚箕里去,之后这密室里他不会再放任何东西。
至于地面,墙壁则是没有破损,因为他这一刀的所有力量都是内敛的,虚流于内的,所以不曾造成破坏。
扫完地,李元席地而坐,坐在一处天窗下。
窗外,有月光落入。
他出神地看着天上的云。
乌云,似是要下雨了。
在认识到六品五品的提升法门后,他知道自家儿子若想前进、变强,那就只有留在神木殿,走神木殿的路子,事实上.这也是一个拥有着先天影血之人的宿命。
然而,他尊重李平安的选择,却不会让傻儿子去送死。
傻儿子顺风顺水,没遇过挫折,所以他要给这傻儿子好好儿上一堂课。
若是考试通过了,他会让儿子留在神木殿。
若是不过,他哪怕打晕儿子,也会把他带走。
而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课后作业。
若是李平安连此刻都无法振作,那李元就会继续原来的计划,将李平安带走。
他很有耐心,所以他安静地等着。
两炷香时间后,李平安蓦然起身,双目里重新寻回了精光。
“好了?”李元问。
“我回去想想,怎么破你的刀。”李平安郑重道。
李元调笑道:“是哭着去问师父吗?”
李平安恶狠狠道:“我自己想。”
李元一转语调,平静道:“去和你师父说,这段时间留家里。”
“好!”李平安道,“刚刚那一刀有名字吗?”
李元奇道:“要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哦,有的,那一刀叫狗屎一刀。
记住,天下第一刀败给了狗屎一刀。”李元哈哈笑道。
“草。”李平安怒气冲冲地道了声,然后离去,而到了门前,他双腿犹在打颤.
他推开密室的门,好似劫后余生。
李元眼神复杂,着看着少年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希望看到儿子如此振作好,还是彻底放弃好。
门外,下着雨。
视线模糊。
绿叶红花,还有三重门里的灵树长藤都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处处声源,交织成夜雨独有的合奏。
少年垂头,在气场强大的白衣女子面前,道:“老师,我想在这边留一段时间?”
姑雪见愣了下,侧头看向后面从密室里走出的李元。
李元道:“老了想教儿子些东西。”
姑雪见道:“刚刚你那一刀,我在远处都能感到。”
李元道:“摧城,你见过的,七品的小伎俩罢了,上不了台面。”
姑雪见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目光又撇过自家弟子还在颤抖的肌肉,以及李元两鬓生出的白发,道了句:“也是,小平安太顺风顺水了,还是得你这做父亲的来教教他。”
说着,她走到少年身侧,道:“那一个月后,师父再来。”
“嗯!”李平安握紧拳头,眼里闪烁着令姑雪见满意的斗志。
李元带着儿子把姑雪见送到门口,然后有些意外地发现不远处居然停着辆马车,车里似乎有人在悄悄朝这边张望。
这三重门里还有人盯梢?
而且还是在景家门口盯梢?
他看向姑雪见。
姑雪见冷声道:“别理这马车。”
李元奇道:“是姑殿主认识的人?”
姑雪见道:“一个小狐狸精罢了。”
“小狐狸精?”李元愣了下。
而旁边的李平安道:“只是小鼻涕虫。”
“小鼻涕虫?”李元更迷糊了。
姑雪见看向李平安道:“不许和她走的太近。”
李平安好似回到了熟悉的生活环境,这人际关系让他的信心、斗志、一切都彻底恢复了,他笑道:“我知道的,师父。”
李元看着自家儿子,忽地意识到儿子也许已经有自己的世界了,而这个世界里确实没有他,也没有薛凝。
他和薛凝,对于李平安而言,只是父亲和母亲。
如此而已
姑雪见撑开油纸伞,走入雨中,到那马车侧边时,冷冷咳嗽了声。
顿时,马车里一个穿着绿裙子的俏丽少女跑了出来,也不撑伞,站在夜雨的巷子里,对着姑雪见行礼,恭敬道:“见过姑殿主。”
姑雪见道:“柳露子似乎没有好好教你规矩。柳家叛变的事实不容置疑,你是叛族之女,又怎么敢靠近我神木殿的未来?”
她声音渐厉。
俏丽少女头低的越发厉害,然后似是鼓起勇气,道了句:“可是.柳家不是所有人都是叛徒。我我从来没有.”
姑雪见道:“还是个孩子啊.
下次来之前,先问问你师父柳露子。
你应该是瞒着她跑出来的吧?”
俏丽少女头越来越低,正要再辩解什么,而姑雪见已经撑伞走远了。
俏丽少女远远儿看了一眼李元的方向,在看到李元时明显很紧张,她似乎想要走过来,但犹豫了下还是飞速上了马车。
车子掉头,轮毂在夜雨里划出两道白色的弧度,又吱嘎吱嘎响着,匆匆去远.
李元看了一眼儿子,道:“你朋友?”
李平安大大咧咧道:“过去的小跟屁虫,喜欢哭,现在.呵呵。”
啪!
李元拍了他脑壳一巴掌,道:“好像你小时候不喜欢哭似的。”
“我和她不同!”李平安辩道。
“有什么不同?”
“我是天之骄子,我先天.”
啪!
李元又敲了他脑壳一下,道:“天之骄子?你是这么看自己的?”
“不是我,是所有人都这么看我。”李平安傲然道,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跪在地上的模样。
李元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发现姑雪见可能不会太教弟子,又或许是太过宠溺自家儿子了,搞得她好像是自家儿子的娘一样。
他淡淡道:“去沐浴更衣,然后早点休息。”
回到屋里,崔花阴和瑶珏都在。
李元想了想,又把李平安拉来,让他对“崔花阴”喊了声“三娘”,然后又对瑶珏喊了声“瑶姨”,这才让他去休息了。
待人屋中无人,崔花阴才抬手,手指轻轻捋过他鬓角的白发,眼中闪过一抹柔意,轻声道,“你已经是很厉害的铸兵师了,别再拼命了.”
李元侧头避开她的目光,盯着摇曳的红烛烛火,终究还是道了句:“我欲闻道。”
“可是,你已经生出白发了”
崔花阴声音里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温柔,然后又问,“你到底多少岁了?”
六品,除非是近了大限,否则绝不会因苍老而生出华发。
李元没回答。
崔花阴道:“你放心,我这一世嫁过两个男人,第一个是皇帝,但我没有和他洞房,所以我真正的男人是你。
你之后,我不会再嫁人。”
李元轻轻笑了笑,将她搂入怀里。
崔花阴的柔荑也摸入他的衣裳,五指穿梭。
一夜日常.
清晨,雨停了。
阳光透过水珠折射出缤纷的彩光。
崔花阴依然早起,依然晨练,依然读诗.依然随着瑶珏的马车离去。
李元也旋即起来。
他才吃完早饭,李平安就朝气蓬勃地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