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的金芒却又有那么些不同,其色更金,更璀璨。
姬贺看向身侧一人。
那是位四品。
这四品点了点头,瓮声道:“正和三十多年前一般无二,不,似是更胜一筹。”
他想了想,再道:“那暴君,该是陨落了。”
姬贺再无犹豫,急促道:“立刻去告知先生,该出手了!!”
金光,散于山河。
大雪落于人间。
雪地里,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正仰倒在地上。
男人明明今年才四十九岁,可却已苍老且满头白发,好似已经成了老者,一个面容丑陋的老者。
可惜今夜没有星空,他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
他的力量没有了。
他心中暗暗道:
成功了吗?
成功了吧?
而这时,忽地,他感到有一道黑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黑影到了他面前他才发觉。
但他并不以为意。
他已不是人皇,失去了力量的他,被人靠近自不会如何。
李元弯下腰,将已不是人皇的老者背起,然后往西而去。
寒风虽冷,但李元自身为火,若想掌控周边气温,那也不是困难之事。
“我送你去墓地。”李元道。
姬护有种错愕的惊喜,他不是惊喜于墓地,而是惊喜于死前还能见到父亲。
可此时此刻的他已然无法说话,他被李元背着,明明背他的人看起来比他儿子都小,可这人却是他的父亲。
李元快速往西。
“护儿,坚持住,来得及的只要到了墓地,便会存在希望。
等你再醒来,爹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姬护无法说话,他体内每一寸都在崩碎,可却有被李元柔和的力量辅助着,延长着,帮他吊着这一口气。
他最大的力量只是让干瘪的唇角往两边稍稍翘上一翘。
少年,背着老者,在雪地狂奔,拉出道道残影。
时光长河好似被按下了“倒退键”,又一瞬间任性地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少年,背着男孩,在闹市里奔跑。
但男孩却不如此时此刻的安静沉默,他在欢快地叫着,笑着,干净的瞳孔里倒映着明月府的繁华,倒映着桥侧扛冰糖葫芦靶子架的男人,倒映着糖果和玩具。
他在喊着:“爹,那个,那个”
他不知道那个是哪个,只能用手去指,又焦急地叫嚷,因为他能出府的机会不多,只有爹爹才能带着他跑出那儿。
但四十多年前的男孩,如今却再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人头攒动的闹市,也变成了没有光明的冰天雪地。
时光和回忆交叠在一处,老者和孩子交叠在一处,却唯有那个少年未曾变化。
两行泪水从老者脸颊滑落,悄无声息地沾湿了李元肩上的衣裳。
“来得及的。”
“你自己也要坚持住。”
“你是人皇,你有着别人没有的意志,你有着气吞天下的心,你能坚持住的。
爹算过,最多半个月。
半个月,爹就可以赶到神灵墓地,将你放进去。
你还记得真炎煌么?
真炎煌也躺在墓地里。
等你们都醒了,你们就不是敌人了,而是亲人,哈哈哈哈.”
“不要睡。”
“现在没到睡的时候。”
李元不停地说着话。
老者唇角翘着,似在笑,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
但他终究是人皇,他哪怕身如凌迟,躯体彻底崩溃,但却还有一丝精神在存着。
李元的速度非常快,他宛如狂风穿过了已被永夜淹没的瀚州道,绵州道,又穿过了那本是用作阻拦蛮人、却又因永夜过境而彻底废弃的剑山关。
他走在被冰雪封冻的城镇与森林之上,暗沉的冻土里隐约还能见到那些来不及逃跑的野兽.
好似陈旧的冰雕被封存,
见证着曾有的生机,
亦预示着人间原本的未来。
可是,这对李元来说,却是一条前所未有遥远的黑暗之路。
神灵墓地早已不在原地,而在往西滑去。
滑到不知哪儿了,要不是有冰川小琞来指路,李元甚至找都找不到。
可即便冰川小琞到了,却告诉李元,还需要半个月路程。
因为,神灵墓地已经滑到了她都不知道的未知之地。
李元不再多言,继续往西而去。
他速度快极,便是冰川小琞都赶不上。
而某一日,他背后那已经不是人皇的“丑孩子”忽地叫了声:“爹”
“哎”
李元应了。
此时此刻的中京皇都,有人在为暴君的死去而欢呼,而更多的人却是卷入了前所未有的宫廷震荡之中。
“大将军”谢峰死了。
三万瀚州铁骑并未在他身边。
而杀死谢峰的那位凶手乃是当场行刺,从背后行刺,因为这凶手乃是赢家一位相送的家族长老,他预谋已久,在等谢峰靠近后,便从后发动了快速的偷袭,刺穿了谢峰的心脏。
谢峰虽是武痴,但自从大将军后,常年钻研兵道,忙于家族之事,武道反是耽搁了。
他能够统帅三万六品强者,汇聚成阵,成为能镇压天下的恐怖力量,但他自己却竟还是五品。
心脏被破,断无幸存之理。
而在偷袭之后,那赢家长老却也未能逃脱,而是被谢峰身侧反应过来的随行强者给击杀。
当然,这位赢家长老乃是鹤家内应。
嬴家正沉浸在族长被赐死,但自家的太子却又能登基的悲哀和欢喜中,根本没想到鹤家在此时如毒蛇探头,狠狠咬向他们。
姬勇的那句“发布海禁,不许武者东去”的话,成了鹤家最好的武器。
星王一早就被重兵围家,而星王夫人则被好生安顿在皇子府里。
鹤家上演了一出教科书般的夺权,矫诏。
嬴氏,鹤氏,谢氏,皇都的所有人都在忙着争夺皇权,没有人在乎那已经死在不知何处的暴君,也不在乎这片天地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黄泉之上,棺椁依然早浊色波涛间上下摇荡.
那整个儿浩大的地府正在向着越来越深的地界而去,似要彻底脱离人间。
所谓“绝地天通”,大抵如此。
没了地府,阳气自然不会再汇聚于此。
阴阳大同,就会破去。
可还差最后一点.
那一点,正掌控在另一个人手里。
黢黑无光,阴气浓稠的棺椁里,阎君娘娘那张陶瓷白的脸依然在空洞地看着远方。
她已经看了许多年,而如今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忽地有了一些动静,那垂耷在冰冷棺底的手也动了一下,继而缓缓地抬了起来,往上越来越高,继而抓在了她身上女鬼的脖颈上,慢慢地.慢慢地.越来越用力地死死地掐了过去。
往东蔓延的永夜悄无声息地停下了扩张的脚步,好似是到了极限,然后一点点地开始往回缩去.
李元还在跑,还在让人皇坚持。
但这条路真的太远太远了。
李元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
这条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剩下的便是冰冷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