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道:“该如何就如何,但不要当出头鸟,看清外州义军的情况,让他们打前锋。还有,暂时不要攻略要城。”
这事儿,他阻止不了。
他的恶鬼虽然统帅着这群义军,但滚雪球一般的义军必然要掀开乱世一角,如果他要让恶鬼去阻拦,那么义军统帅就会换一批人。
说完这个,李玄又问:“那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怎么抓到他的?”
那恶鬼娓娓道来,一一汇报。
李玄听着听着,也算是明白了。
这和他最初的想法有那么点出入。
他想过这大疫之后的百花府会有盗寇横行,会有贪官洗劫。
可他猜到了盗寇,却猜错了贪官。
这来的新知府并不是个贪官,相反还可能是个敢言直谏的好官,怕不是奸臣进了谗言,这才被贬到这儿来送死的。
否则,这新知府不带个几千兵马怎么敢来百花府的?
“放了吧。”
李玄想了想,道,“告诉他,没有人天生愿意做匪,你们只是活不下去了,才操刀起义,所求的只是一口饱饭。
若是世上能多些好官,你们也不至于如此,所以你们不杀他。
嗯,就用这个理由。”
“是,主人。”
马车驶过,在某个阴暗的巷口稍停,那黑影又“嗖”一下窜了下去。而马车则继续向前,缓缓停在了一个尚有几分人气的酒楼。
李玄踏步下车,这才走了没几步,酒楼中便有个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起身,拱手道:“李案首。”
李玄看去,却见是两个“他初来百花府、参加燕子坞小会”时的熟人。
远超常人的精神属性自是让他记性甚好,只是扫了一眼,他就记起了这两人的一切,于是拱手道:“若羲兄,赖修兄,风雨萧瑟,别来无恙。”
那两名书生见李玄竟然记得他们,都有几分欣喜之感,可想到此时处境,却又长吁短叹。
三人拼了一桌,酒到浓时,那两书生红了眼,高声说着“报效君王、为国为民”,又愤怒地指责着那些“趁乱造反、祸害天下”的反贼,他们站在仁义道德的制高点将那些贼子狠狠地怒骂了一顿,却丝毫没说到因为大疫颗粒无收、朝廷并未及时赈灾,又或是赈灾了,但钱财却被上面给拦截下来,以至于根本就没有落到百姓口袋里的。他们感慨着“人心不古”,指责着“凭什么以利而动”。
“一群书呆子!”
饭后,就连蔷薇都忍不住开骂。
李玄点了点自家丫鬟小脑袋瓜子,道了句:“你懂什么。”
蔷薇吐吐舌头道:“蠢蠢蠢。”
李玄道:“那伱家公子不也跟着人家一起说了。”
蔷薇道:“公子的嘴,骗人的鬼。”
李玄笑道:“这可不是骗人,你不知道世上可没有比仁义道德更好用的武器了。”
蔷薇有些不理解。
李玄道:“用仁义道德杀人,那不叫杀人,那叫除害。把人杀了,大家还会拍手喊好,傻子喊好,坏人也喊好,可不可怕?”
解释完,他却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过那是盛世。
而乱世就快彻底到了。”
王朝的乱世
妖魔的乱世
哪个会先到呢?
没过多久,李玄就见到了那位新任百花府知府。
那是个看起来颤颤巍巍,可双目却格外锐利的老者。
从之前手下的口里,李玄知道这老者被盗匪抓住后,竟是视死如归,一脸正气地指着盗匪鼻子破口大骂,可谓胆色非常。
老者姓柳名白卿,他牵着毛驴,带着书童从街道走过,威严地向府衙走去,而在出示告身后,便是直接坐入府衙了。
入衙之后,柳白卿便是开始处理事务了。
而随着时间流逝,原本混乱一团糟的百花府竟又开始恢复秩序。
积压的案子被扫空,无人的街头也总算有了巡逻的府兵。
郊外农田的春耕也有人忙碌起来,但赋税却也跟着来了。
税是朝廷定的,官员负责收税,并没有减免权。
不过税收不上来,却也是有的。
这位柳白卿就没打算把税收上来。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这位老者就把百花府梳理了一遍。
所谓能臣,不过如此。
待到展示了基本手段后,柳白卿开始邀请本地大户,包括府城大户,周边县子的大户。
可尽管邀请了,他却也没真的认为这些人都会到。
盗寇横行,不少路道交通都变成了险地,大户们都是守在家中,哪敢到处乱跑?
但令柳白卿意外的是,雄山县的李家却来了。
李家带了几大车粮,几大车布。
上门的则是个柳白卿熟悉的名字————李玄。
柳白卿自然听过李玄。
“尊师重道”,永远是美德。
而一篇慷慨激昂的《祭恩师曹书达文》,不仅是祭了恩师,同样也是祭了那在大疫里死去的苍生。
悲天悯人之心,在文中一应可见。
哪怕曹书达其实算是国相的人,但也不妨碍柳白卿欣赏这一篇祭文,欣赏这一位写祭文的少年学子。
所谓门生,恩师,柳白卿知道的很清楚。而在院试这种层次,这种所谓的“师生关系”根本不足以定下一个人的阵营。
所以,在他心中,李玄只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却和国相半点关系都没有。
而柳白卿虽然没见过李玄,可见文如见人,所以在看到那白衣少年领着几大车物资出现的时候,他那刻板严肃的脸上便显出了笑容,好似有朋自远方来。
他笑着道了声:“李玄,你总算来了。”
李玄作揖,不卑不亢道:“后进见过柳知府。”
柳白卿笑道:“你不早来,可是不知老夫?”
李玄颇显几分惶恐和尴尬道:“柳知府还请恕罪”
柳白卿哈哈大笑道:“老夫是贪是清,你自需先看清楚,若是个贪官,你便不该前来拜访,此事你并无做错。”
说罢,他又道:“老夫长年在大胤北地,镇守重桐关。重桐关距离此地甚远,你不曾听过也实属正常。”
李玄奇道:“重桐关如此遥远,为何知府要独自来这疫后府城?且”
他扫着柳白卿,似是在斟酌说辞。
柳白卿洒然道:“两袖清风,一清二白,不过戴罪之人前来将功赎罪罢了。
此等残躯,还有几年好活?
正要上报君王,下济苍生。”
交浅言深,李玄不再问,而是指挥着那一众李家仆人将物资送入府衙仓库,以供柳白卿统一安排
之后的日子,李玄倒是时常前来拜访。
而柳白卿也乐得在忙碌之后见他。
这就是好名声带来的好处。
柳白卿好手谈,李玄却也精通。
这段日子,他没学功法,却是把文士该懂的琴棋书画都认真学了一遍,这“棋”自是重中之重。
“棋品”如人品,观棋如观人。
所以,李玄刻意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堂堂正正,沉稳无比的棋路。
任何和他对弈的人,都能感到一种堂堂大势扑面而来。
柳白卿自然也能感到。
他是越来越喜欢这少年。
这一日,棋罢,柳白卿道:“老夫听闻你还是少年宗师。”
李玄道:“不过外人谬赞罢了。”
柳白卿道:“且来试一手。”
李玄爽朗道:“恭敬不如从命。”
柳白卿道:“用什么兵器?”
“枪剑皆可。”李玄道。
“那便用枪!”柳白卿道,“纵横沙场,枪,才是百兵之王。”
旋即,两人各挑了杆长枪,比划起来。
李玄深吸一口气,运起《长青不枯功》,而起手式则是按着《六合朝凤枪》摆开。
这一套,完全是来历可查的玄门正宗。
柳白卿亦是摆开起手式。
将至耄耋的老者陡然精神一振,全身散发出如同狮虎的气魄。
春风吹拂,皱起池塘水波,分开两行水荇。
黄莺啼春,穿林过叶,落在早开桃花之上,晃荡枝头,又松爪离去。
却听那一声“啪”响,如是宣布了开始。
柳白卿竟是抬枪直接抢攻,口中颇带几分指点之意的喊道:“战场之上无须谦让,能快则快,出其不意才好!”
话音才落,他的枪已在半空构出重重枪影。
李玄圈枪一旋,拦拿扎崩,毫无胆怯地迎了上去。
一交手,他也明白了柳白卿的水准。
这是一位妥妥的宗师,而且还是宗师中的强者,属于掌握了两门宗师功法的那种奇才。
且让李玄感到奇特的是,柳白卿的枪里隐隐蕴藏着一种在枪法之上的东西,那是经过许多次的战场杀伐而凝练出的精简直接,是将功法里的术直接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杀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