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入宫,属于非正式的,就算说出去,也只是一个相熟郡主领他入宫。而这只要在王宫内务处报备就可以了。
马车入宫后,直接往后宫而去。
李玄微微掀开帘子,露出一道缝隙。
这一路上,他已经感到了不少视线往这边拐来。
不用说,那些都是眼线。
但却不是国主的眼线,而是相爷的。
相爷想要架空国主,这可不就需要往王宫塞满了自己人么?
马车一路往前,入了后宫,又停留在了一个奢华的园林前。
园林的小阁楼,一个穿着富贵的老太太正在赏花。
淳阳郡主拉着李玄过去,别在身后的手轻轻攘了攘他,轻声道:“太后。”
李玄恍然,深深拜倒,道:“布衣李玄,拜见太后。”
老太太笑着看向他,迅速地打量了一番,道:“果是一表人才,难怪云裳在哀家这边会提起你,说你才华横溢,重情重义。”
李玄笑道:“是云姨谬赞了。”
太后指了指身侧,道了声:“过来坐吧。”
李玄恭敬道了声谢,便大大方方地坐了过去,高大的身形微微佝着,一副晚辈的模样。
太后见他这般有礼,心头越发喜欢,她看了一眼身侧垂首低眉的宫女,道:“蝶儿,看好咯,这位便是如今名满王都的李玄,把话儿都记下了,别忘了告诉你主子。”
那名为蝶儿的宫女一愣,骇地如遭电击,急忙跪地,一個劲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这一幕,便是旁边的淳阳郡主也是大吃一惊。
蝶儿乃是太后的身边人,她往来王都多次,甚至和蝶儿都颇为熟悉了。
在淳阳郡主看来,蝶儿自然就是太后的心腹,她的主子自然就是太后。
可太后如今这说法让她忽地明白了一点:蝶儿的主人其实是相爷。
太后一直心里清楚,却隐藏着,而直到这一刻却突然挑明了,这让淳阳郡主感觉有种“棋盘被掀翻了感觉”。
太后说完,看向李玄道:“你今年二十了吧?”
李玄道:“是,太后。”
太后感慨道:“哀家还记得二十岁的王霸先,也记得二十岁的颜辅京,当初他们得先王召见,来到这里,便如此时的你一样啊。”
李玄道:“玄不敢与相爷,大将军相提并论。”
太后笑了笑,然后开始拉着李玄磕叨大将军和相爷的故事,开始数着他们的功劳,数着他们对大胤的忠心耿耿。
淳阳郡主在一旁颇有点发懵,她一时间还没弄明白皇祖母想干嘛。
这不就是摆明了联姻么?
为什么一句联姻的话都不说,反而在扯这些?
她再看李玄。
却见李玄也是饶有趣味地听着,时不时跟着说两句,很让老太太乐呵。
一老一少,好像两个看着慈眉善目的狡诈狐狸。
淳阳郡主脑瓜子转了半晌,却竟还未彻底跟上。
而那一老一少聊着聊着,眼看是快聊到终点了。
终点,往往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太后显出了匕首,问了句:“颜卿为国鞠躬尽瘁,可却下不来了,李玄啊,你觉得他该怎么办?”
说着,她又笑呵呵地问:“蝶儿,伱随哀家这么久,当是了解王室的,依你看,你家主子又该如何破局?”
蝶儿只觉耳膜嗡嗡作响,便是王室破落,但其仍然是大胤的正统,是无数利益盘根错节的地方,这又岂是她一个小小宫女能说的?
她就只是个相爷的耳目而已啊
于是,蝶儿一个劲地说:“奴婢不敢,不敢。”
太后道:“那你便看看李玄如何回答。”
另一边,李玄却也没什么惊世骇俗之论,只是恭敬道:“玄不过一介布衣,岂敢对此等大事评头论足?”
太后道:“你是秘武武者,是颜卿的门生。但你也是解元,亦是我大胤的门生。如今,你横亘在两者中间,为何不能做这调和双方的契机?成全你忠义之名。”
李玄神色微凝,问:“敢问太后,如何成全?”
太后道:“永嘉公主乃太子胞妹,今年一十有八,正是待嫁之年。郎才女貌,与你也算般配。哀家便做个主,赐婚于你,可好?”
她微微闭目,道:“如此一来,你既是颜卿门生,又是乘龙快婿,更为国之栋梁,颜卿这下楼的梯子便是有了。
于颜卿,你全了个义字。
于你自身,又保全了个忠字。
忠义两全,岂不美哉?”
小楼阁里,气氛稍稍沉默。
也未待李玄回应,太后又看向淳阳郡主道:“云裳啊,永嘉公主你也是相熟的,便和你这侄子好好说说,告诉他永嘉公主好不好。”
赵云裳看向李玄,道:“永嘉公主确是好的,才貌双全。”
李玄神色微动,看向茶几。
他思绪飞快。
今日,若是太后或国主直接说联姻的事,他大可名正言顺的拒绝。
可太后的重心却没放在联姻上,而是放在了解决问题上,放在了忠义上,而且还是当着相爷的眼线说的。
这不仅用忠义死死卡住了他拒绝的路子,而且还在给他心中种下一根刺。
你不是厉害吗?
可你敢拒绝吗?
这对相爷来说,是契机,是好事。故而便是要拒绝,也该由相爷拒绝。
那么,说到底,你不还是要看着相爷的脸色办事?
事,不是这么回事。
但,刺确实是一根刺。
放作常人,此时怕是已经慌起来了,因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赶紧回去报告相爷,然后看怎么办。
但李玄心思却通透的很。
他瞳孔微微缩了缩。
他心里立刻意识到,太后提出的这联姻是有破绽的。
从面子上来看,这契机确实说的过去。
他从相府里走出,又是国主女婿,确实可以成为两者之间的天然桥梁。
可是啊
这说得过去,但并不保险。
对相爷来说,最保险的永远是换个国主,然后再想办法下楼梯。
“秋后算账”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可若一步错了,那或许便是全家被杀了。
至于刺?
在了解了“联姻的破绽”后,刺已经不是刺了。
相爷不是蠢人,反倒是他把这当刺了,唯唯诺诺地去汇报,才会让相爷生出失望的情绪。要知道,相爷从不缺狗。
所以,李玄看似被拿捏了,但其实并没有被拿捏。
拿捏与非,只在是否能看破事情的本质。
然而,这却也不是李玄等的机会。
至少,在这个时候拒绝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这无法让他的利益最大化。
诸多念头飞快在李玄脑海中交织。
另一边,太后见他犹豫,以为他举棋不定,于是轻轻摆了摆手,笑道:“这般大事,自当告知父母,哀家不急。
云裳,你先带李玄回去吧。”
“啊?”
赵云裳又是一愣,着实不知道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领着李玄起身道别。
待到两人离去后,太后摆了摆手,道:“蝶儿,你也去吧。”
那宫女一愣,道:“奴奴婢去哪儿?”
太后淡淡道:“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别再回来了。”
“太后”
名叫蝶儿的宫女跪下,对老太太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匆匆收拾东西出了宫,去相府准备汇报今日之事了。
如今相爷虽然还未归来,但数着日子也差不多了。
关键是,太后敢让她知道这些事,便是没担心她把事情全说开
另一边,李玄,淳阳郡主坐着马车悠悠出了王宫。
车厢内一片沉默。
李玄靠着厢壁,思索着。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但不是个怕动脑子的人。
能用脑子解决的事,他并不想用手。
一道道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太后,就这么放我回去了?’
‘她就不怕我回去后和相爷一对口信,然后给出答复么?’
‘这个答复,十有八九是拒绝,这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么’
诸多画面和推断掠过。
李玄心中一乐。
‘那么,若刚刚那一切都只是给眼线看的呢?
都只是一个面子呢?
真正的底子,哪有在眼线面前交的?’
‘如此说来,在眼线眼中,我们如今是出了皇宫,今日之事便是尘埃落定。
可若此时,太后再令人来寻我回去’
‘有趣。’
李玄闭上眼,心中开始默数。
“一。”
“二。”
“三。”
在他数到第三百五十二的时候,马车行到了宫门外一个无人的地方。
而就在这时,李玄感到身后传来急速的马蹄声。
皇宫宫门外,却见一骑飞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