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稷看着这位母亲,面色复杂却又显几分淡漠。
王太后面色也开始发冷,却旋即又道:“王家乃是真心扶持国主的,国主又何必抗拒?”
赵承稷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场景,再看远处,城东已然起火,黑烟缭缭,染得半空明月都被遮蔽。
他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要册封他,你们不肯!
人家救迟了,你们不愿!
你们是不是忘了,他是魔,是魔,是魔!
你们怎么敢用权谋去框住他,去算计他?”
王太后愕然地看着国主,道:“无论是谁,都不会信魔,不到最后一步都不会让步。
去年还为叛贼,四处悬赏,今年已成国教。
君恩不是这么施加的。”
赵承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遥遥和生母隔着寂夜红灯笼,隔着飘来的哀嚎和混乱声,两相对望。
王太后忽道:“来人!”
话音落下,她身后掠出一道身影,那一道黑影周身浮掠白汽,于夜色里格外刺目,显是初入了秘武武者层次的高手。
王霸先大权在握,倾尽资源之下,自是培育了不少自己人成为秘武武者,但即便是有大量资源倾斜,这些人也才是勉勉强强入了境界,连一修都算不上。
可他们,对付天子却已足够。
“带上国主,随哀家走。”
说罢,王太后迅速转身,而远处王皇后也匆匆而来。
王太后看向皇后,低声道:“伱怎么看的国主?”
王皇后道:“太后,等我腹中子嗣诞出,那便该好了。”
王太后扫了一眼她隆起的小腹,点点头,道:“你随我们一起离城,王都待不下去了。”
“是。”皇后乖巧地应了声。
而就在这时,远处忽地传来刀兵相交的声音,叮叮当当,好不刺耳。
王太后愕然转头,一看,却见赵承稷竟然在逃,而挡在他身后的则是不知何时窜出的三名太监。
太监袖中握刀,环绕在那初入秘武境界的高手身侧。
一阵厮杀,三名太监全灭,可赵承稷却也不知跑到了哪儿。
王太后生气地喊道:“国主莫要儿戏,出来,随哀家一起走!”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赵承稷只是没有动静。
王太后眼看远方哀嚎声逼近,只得匆匆领人离宫,往西而去。
黑暗里,赵承稷坐在一处无人宫殿的石阶上,喘着粗气,看着远方那灾祸,忽地双手合十,又是悲愤又是疯狂地喊道:“佛啊,你来,你来啊,孤什么都给你,你快来!”
李玄远看恐慌沸腾的王都,看着那争相逃跑、丢家弃口的人,看着那青衣披发的妖魔蹒跚行走于王都青龙大道。
繁华的大道,已是空无一人。
炎炎的气温让空气都扭曲。
李玄微微眯眼,陷入了思索。
按理说,妖魔到了这种层次都开了灵智,所做所为,皆有目的。
畸变怪猴好淫喜食;虎魔太岁欲转变更多的恶鬼;骷髅花的目的也是杀人,食人;至于腐佛食尸鼠,黑山鼍更是不得了。
那么,旱魃也自然不例外。
可旱魃的目的是什么?
食人么?
李玄这几日在灾域里救了不少人,也与不少人聊过,然后知道:旱魃不吃人。
其他目的么?
李玄也看不出来。
而此时此刻,他遥遥看着那青衣妖魔,陡然间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徨和孤独。
妖魔的身子还是身子,但整个躯体却已融入了此刻夜色的炎热之中,融入了快速皲裂的大地沙尘中。
它垂首佝背而行,显得说不出的悲伤。
‘显得说不出的悲伤’只是‘显得’。
这‘显得’是李玄的感觉。
李玄此时感到了悲伤。
但他不悲伤。
他稍稍一想,忽地就明白了,这是高精神属性的存在散发的一种影响。
旱魃很悲伤,很孤独,所以这种情绪就在往外散开。
‘难怪我遇到不少人,说是但凡看到过旱魃的,都会绝望而死。’
‘旱魃一定是精神类妖魔,而且精神属性很强大,拥有秘法。
所以我就算靠近了,也无法感知到它魔气的强弱。
这是被它隐藏了。’
这些日子,李玄走了很多路,救了不少人,也将不少死者转变成了恶鬼,充当他的耳目。
然后,他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他无法通过魔气锁定旱魃所在。
而现在,这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旱魃的精神属性太高了,高到可以对他隐瞒自身气息
李玄如今血格有四栏亮着。
其中一个固定是给“腐佛食尸鼠”的,而一格则是放着“畸变怪猴”。
他心念一动,幻出一个手握长刀的幻术假人,拦在了旱魃面前。
旱魃忽地停了下来。
幻术假人扬着能让周边数里都听到的声音,怒吼道:“我乃佛下罗汉,你这妖魔,何为来此?”
“家”
“回家”
旱魃那披散的黑发后传来怪异的声音。
李玄一愣,幻术假人道:“既如此,你且说明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回家”
“回家”
旱魃继续喃喃着。
这声音,配合着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而出的悲伤,那蕴藏着强大精神的悲伤,使得李玄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幻术假人道:“你说啊,家在何处?”
旱魃似是不会说别的,只是道:“回家回家家”
它似乎除了说这两个字之外,就已经没有了其他语言。
这与其是回答,不如说是执念。
它说完这执念,忽地就狂暴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李玄自然不会让它继续往前走。哪怕因为这悲伤,他心底已经生出了一点好奇,和一点怜悯。他却也不欲再深究那好奇,同时也掐灭了怜悯。
他自身远离,但幻术假人却猛然向旱魃冲去。
然而,旱魃好像根本没有察觉似的,继续向前。
轰!
幻术假人陡然冲刺,砖瓦寸寸碎裂,如蛛网蔓延寸许之地。
其身形撞爆空气,刀风起惊雷,拉过残影,斩向旱魃。
旱魃似是根本不管不问,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正在后退的李玄微微眯眼。
‘对我的试探毫不在意?
这么有恃无恐?
太猛了吧?’
可念头才落,下一刹,旱魃的头高高飞起,滴溜溜地落在了后面。
李玄愕然。
‘什么情况?’
‘是我太猛了?’
‘也对,如今我的幻术假人也就比我差了一点而已。’
他心中虽在想着,但幻术假人的动作却半点不慢,甚至李玄已经于体内又注入了“黑山鼍”、“普通犀牛精”的魔血,同时点燃了香火。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这一刻,他未必是狮子,岂敢懈怠?
幻术假人飞扑过去,将那没了头的旱魃大卸大块。
但不知为何,旱魃居然没有血
李玄燃起的香火化作蜿蜒的金色长刀,落向了旱魃的碎肉上。
他搞不清楚情况,所以,他决定把旱魃的碎肉分别送到周围数十里地之外,这一块肉丢到山里,那一块肉丢到水里,再一块肉丢到哪家村子的茅坑里。
先分了尸,送到各处再说。
而就在这时,旱魃碎尸间忽地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其间突兀地闪过一阵怪异的光空气里似是飘起了缥缈空灵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