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
这水慢慢地淹过瓷杯,直到到了杯口,却还在往上涨。
颜辅京神色不变,只是继续倒。
没有任何意外,茶水溢出来了,溢的到处都是。
颜辅京却还是没停。
他好似不是倒水,而是要将茶壶给倒净。
热腾腾的茶水流淌到了石桌边缘,又化作水线往下“滴滴答答”地落着,腾腾的热气在很快消散。
小童满脸的不理解,却又不敢问,也不敢说话。
李玄忽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颜辅京道:“老夫亦是。”
四字落下,茶壶之水已经倒尽。
满桌狼藉!
颜辅京问:“如何?”
李玄长叹一声。
颜辅京是在劝他,既在屋檐下,若是没有掀翻屋脊的力量就不要抬高了头。
而这些日子,他太过高调,声名也太盛了。
这对于心慈寺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颜辅京倒茶水倒的满桌都是,就是在告诉他“一意孤行,只会一片狼藉”。
该隐忍的时候,就要隐忍。
李玄知道颜辅京会劝他。
他也在等颜辅京劝。
现在,他则是起身,欠身道了句:“我明白了。”
说着,李玄便拜了拜,转身离去。
他背影萧索,甚至连背脊都微微佝偻
自从相府离去,李玄便闭门不出,再不见客。
而青王府里甚至有传,说青王于府中大醉。
消息灵通之人很快将前因后果连了起来,从而得出了个结论:青王在避讳。
避谁的讳?
当然是心慈寺的佛陀。
之前青王名声太显,如今他是向佛陀低了头,所以才隐忍,才憋屈地在家中饮酒。
入夜
田媛和赵晴雪各自带着孩子,巧儿和诗荷却是侍奉着青王。
她们感受着那凶猛的攻击,似是同时感到了青王心中的悲愤。
她们很理解。
任何人都理解。
可除了一个人“不理解”。
这个人,自然是青王自己。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看着山北道,王城的情况。
他开始察觉到一些有趣的事。
譬如,王城某处太后会在走入某个房间后突然消失。
譬如,一些关键性的对话,总会因这种消失戛然而止。
这种消失,和之前在云州以北与大雍交界处的青铜原边缘一般无二。
李玄越发肯定,青铜原的人去到了王都,而这些人同时也将那种“混淆精神探查”的力量带了过去,以至于原本对他来说几乎是透明的王都变得多了阴影。
可即便听不到王太后的关键性说话,他却从她们其他时候的态度,以及别的一些人处得到了零零碎碎的消息。
太皇太后在叹气,脸上多了许多忧愁。
王太后,这名义上也算他嫂子的女人则是放荡不羁,在用身体绑定着厉惊飞,然后则开始四处敛财增税,然后兑成黄金。
这部分黄金会成为心慈寺的香火钱,部分则会继续装车往北地而去。
他看到本来疯狂且傲慢的厉惊飞突然连走路都佝偻着背脊。
厉惊飞,作为原谢枫下第一人,他自有他的骄傲,他疯狂傲慢,享用国母都很正常,然而走路佝着背却又为何如此?
他甚至有一次从王太后口中说出了“修士”两字,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他恰好听到了。
诸多线索汇聚起来,李玄直接得到了一个并不难推测的结论:青铜原有修士,修士一直需要黄金,而今年则不知怎么回事,他们格外的需要黄金,所以就直接来向大胤索要了。
王家似是软弱的很,修士一要,他们就给了。
换做王霸先在,若遇到这般不讲理的,好歹先做过一场。
妖魔打得,修士打不得么?
然后,李玄又知道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修士若就在青铜原,那么他们能够接受忽然崛起的佛陀么?
李玄思索着,从诗荷身上爬起身,躺倒在塌上,神色里闪烁着莫测的光泽
原本青王还会到处走。
如今,在外人眼里,青王却基本上是足不出户,天天在家里陪着妻子儿女。
一家子其乐融融,也算是开心。
然而,一如之前的相爷,李玄足不出户,却也有人给他报告信息。
相府三小姐时常来青王府拜访,顺便把消息带给李玄。
这般的日子一过就是一年。
这一年,也是李玄过的最幸福的一年。
再一年深冬
王都忽地发生了一件事。
一个人头被悬在了城门上。
那是厉惊飞的人头。
厉惊飞满眼恐惧和不敢置信,即便死了,依然瞳孔圆瞪,两行血水从眼眶流出却又被冻地贴在惨白的脸上。
西风里,那人头在城门上来回摇曳,说不出的恐怖。
对于普通人来说,厉惊飞就是个人头。
可对于王都高层来说,厉惊飞就是王家的左膀右臂,是领着秘武力量帮王家四处镇压的强者。
他死了,怎么可能?
王太后瘫倒在王座上,他怀里还抱着才两岁大的孩子。
她还年轻。
她拼尽了一切,才坐到这个位置上。
但这个位置,她却坐的战战兢兢。
她拉拢了谢枫,结果谢枫没了,拉拢了厉惊飞,厉惊飞却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他怎么会死?”
“这怎么可能?!!”
王太后近乎是声嘶力竭地质问着。
没人能回答她。
王太后能做的只是立刻调集兵马入王都,以来增加自己的安全感。
然而,王太后看不到的场景,李玄却看到了。
这种场景,别说王太后不敢置信了,就连他也是有点懵的。
他看到了什么?
飞剑!
一把飞剑在半空旋转,似银光炸裂,刹那间将厉惊飞的金刚魔形斩碎,同时又将厉惊飞的脑袋斩飞。
‘这世上居然有飞剑?
那真的有修士?’
李玄是很懵的。
然后,他又忍不住问了自己一些问题:‘那大胤有妖魔的时候,那些修士又在做什么?如今又是为什么出面?
王太后之前是给他们供奉了黄金的吧?如今他们又为何要对付王太后?’
今夜,他觉得还有事要发生。
他抱着小静。
小静乖巧地坐在他腿上。
李玄继续看着王都。
王都,王太后在调集军队,可这些军队却出了问题。
王家的嫡系一个又一个被悄悄干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并不属于王家派系的将军。
那些将军或许原本是随着王霸先的,但他们忠于的是大胤,而不是王家,更何况王霸先已经死了。
王霸先死去,这些人本该有上升机会的,但空降的王家嫡系堵了他们的路。
如今,是时候了。
王太后宣兵入王都,他们就正大光明地进来了。
王朝权力的更迭从来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当王太后意识到不对时,但大势已去。
雪夜之后,火把熊熊,照着寒酷的鳞甲。
太皇太后,王太后被入宫之兵封堵后,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左顾右看,茫然无比,直到甲士后走出一人,她们才恍然
却道那是何人?
一身蟒袍,身上犹有酒气胭脂,平日里多是醉眼迷离,色色的眸子到处勾着女人的衣裳,可今日里那眸子却清醒的很,冷酷的很。
来人,正是先王的五弟,也是老君王的五皇子——赵社。
这五皇子早早被封了王,之后便是沉湎酒色,放荡不羁。
谁也没有想到今日竟是他走出。
赵社冷声道:“妖后昔日害我二哥,可曾想到有今日?”
王太后嘶声道:“你和先王有什么感情?他生前,你叫过他几声二哥?”
赵社也不答。
这种话有什么好答的?
二哥不二哥的,好歹都是流淌着赵家人的血。
赵家王室根本不想看到权力旁落,自然要将这王家外戚赶尽杀绝。
此时,赵社拍了拍手,道:“来人,请太后,太皇太后回宫中休息。”
王太后自然不会认为“回宫休息”,就是赵社放过了她。
相反,一旦她回宫,之后便是幽禁几日,待到风声平静,再一杯毒酒无声无息地死去。然后她整个人就好像突然消失了,再没有人去谈论有关她的半点事情。
王室要体面。
死也得悄悄的死,体面的死,岂能死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