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十六岁的李知礼迎来了他的新娘。
婚宴上,再见李玄时,少年脸上曾经正气盎然的稚气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剩下的唯有敬重和感激。
刚开始,李知礼觉得自己是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下的。
可若有阴影,那需得还能看得到背影。然,现在的李玄早已不知高到了何处,阴影自然消失了。
李知礼心中剩下的只有骄傲。
他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大哥而骄傲。
他走到任何地方,别人只要一听他是“青王弟弟”,就会立刻改变态度,对他尊重无比。这种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李知礼觉得即便自己考上了状元也绝对得不到这种尊重。
而正因为走过了不少地方,看过了不少事,他愤怒过,痛苦过,疑惑过,挣扎过,最终忽地又明白了自己是何其渺小。他犯过不少错,可“青王弟弟”这个名头使得他“运气极好”,总会遇到愿意出手帮助他的人。
他从妻子处听了周家的故事,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兄长这个青王做的有多累,这才明白他之所以安然无恙,完全是因为兄长在为这個家遮风挡雨。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李家历经种种灾祸,周边的邻居们死了一茬又一茬,但李家却岿然不动,这必定和兄长有关。
此时,这少年一身新郎官的衣裳,坐在李玄身侧,满脸醉意,心怀感激,举杯磕磕叨叨,歉然道:“小弟幼时不知黑白事,总以为书中为真,那时候还质疑兄长,实在是幼稚至极,肤浅至极哥,来,小弟再敬你一杯酒。”
说完,也不待李玄回应,憨实的二弟双手一抬,欲把杯中还剩的烈酒全干了。
可他杯中酒至少有三两。
三两烈酒下肚,“新郎官”李知礼怕是就要变成“死狗”李知礼了。
然而,新郎官终究没有变成死狗,因为李玄手一晃,就把他杯子给夺了下来,然后倒掉了一大半到旁边的杯子里,再把剩下一丁点儿给他,然后笑道:“今日你若喝醉,延梅怕是要把你踢下床的。”
李知礼红着眼看着大哥。
大哥的笑容如此平和,可大哥背负的东西他却承担不了一点。
李知礼忽地垂首道:“我是个没用的弟弟。”
李玄道:“没用?李家的产业还指望着你去继承呢。”
说罢,他狠狠搂了一下二弟肩膀,道:“你个臭小子,本来我是想好好继承家业,让你去做官的。
现在倒好,完全反过来了。
伱有好日子过,还在想着其他有的没的,做哥哥的真想揍你一顿。”
李知礼想到幼年时候被亲妈竹笋炒肉的日子,想着那时候的怨念,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现在自然明白那时候的大哥是真不想读书,所以才把这“家族振兴”的担子搁在了他肩头。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哥忽地就挺身而出了呢?
大哥,一直在藏拙啊。
想着,他忽地一探头,一口咬住了桌上的杯子。
那杯子里还有李玄倒掉的酒。
李知礼一仰头,把三两烈酒一滴不剩地全部饮尽,然后看着李玄笑道:“大哥,敬你的酒一定要喝干净的。”
李玄笑道:“今晚你真的会被延梅踢下床。”
李知礼一摆手,道:“不会的,延梅绝对不会把我踢到床下。”
李玄奇道:“为什么?”
李知礼拍着胸脯道:“因为我会自己主动睡到床下。”
兄弟俩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笑罢,李玄正色道:“管好李家商会。”
李知礼郑重地点点头,沉默数息,然后起身,拍了拍大哥的肩,然后摇摇晃晃着又往远处敬酒去了。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也是他开始承担责任的日子。
从今往后,他就有了家室,他不可以再任性,不可以再幼稚。
那就让今日大醉一场吧
婚礼后没几天,李玄就北上了。
相爷并没有随他一起再回去,因为李玄希望他好好留在雄山县养老。
相爷同意了。
而暗网则是早早地奔赴王城,在四处布局,为李玄顺利入王都而铺路。
“人还未至、声名就已惊动天下”的神武王只带着妻子,儿女,以及丫鬟,和一些随在后面的仆人北上了。
一同的,还有他的一个妾室魏氏。
魏氏存在感很低,但这次李玄却带着了。
一路上,青王府彷如小家族旅游般的行走着。
青王在车上和小丫头和傻儿子讲着他魔改的童话故事,待看到风景秀丽的地方,他则会停下车,带着妻子儿女去那美好的山水之间徜徉一番。
若是看到小镇有些特色饮食,也会带着子女去大快朵颐。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所以李玄绝不会为了早一步赶到王城就浪费与亲人相处的时光。
王城有什么?
阿猫阿狗两三只罢了。
他在乎的不是阿猫阿狗,而是阿猫阿狗背后的主人。
如今青铜原的宗门明显和大胤建立了不少关系,八方军阀各自为政,相继讨好宗门。
宗门一方面维系着大胤王室正统,一方面却也不反感各处军阀为他们多送黄金,似乎维持如今的状态对宗门最好。
所以,本来无主的将军们很可能已经争着抢着戴起了狗链子。
李玄不在乎狗,而在乎握着狗链子的是谁。
而且吧,他这青王自上位后其实也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除了众人知道他武力天下第一外,便什么都没了。
可随着宗门的出现,“武力天下第一”又算个屁?
尤其是在那名叫“灵一宗”的宗门似乎和心慈寺达成“和平”后,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他这次青王北上,可能是要被看笑话的。
甚至有人还会主动挑衅他。
因此,李玄速度走的很慢,他想看看哪些人会跳出来。
对别人来说这还需要探,可对李玄来说,“大胤这张地图”几乎是全开的。
除了小部分地方他无法窥探到之外,别的地方只要他看过去,那一切都在他注视之下
这一日,李家一行人又来到了洛河边。
因车马缘故,需要稍稍绕路。
一路顺着洛水而行时,暮色时分落脚河畔,仆人生灶,王妃领着小郡主嬉戏,小世子呆呆傻傻地如木头桩子杵着。
李玄则悠闲地坐在水面,看着远处。
他视线里是粼粼波光,却还有远处洛水州的某处府邸。
府邸中,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军正与麾下正在密谋。
“将军,我打听过了,青王一家正从洛水渡河,我们是否要派人装作水贼去将李家”
说着,那麾下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将军沉吟了下道:“那青王去王都,就是要收我们兵马的,可他的实力?”
“不就是双魔形么?
这和仙家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再说了,哪里需要仙家出手?
我们只需在河两岸安排弓弩手,再请出那些我们供奉的秘武武者,必可擒杀。”那麾下道。
将军道:“莫要忘了相爷,青王孤身而上,必然是继承了相爷的部分势力,我们还是别轻举妄动了。
我知道云州那位比我们更耐不住性子,而且他距离仙人最近,又刚好掌握着冰晶矿。
嘿等青王入王都了,可是有好戏看的。”
李玄颇为好奇有什么好戏。
于是,他又利用香火扫向其他地方。
如此,直到晚上他才看到了红岩州那边一处将军秘议。
一人道:“若论功劳,十个青王也抵不上我们大哥的,他小白脸一个,凭什么当神武王?凭什么可调天下兵马?”
旁边有人附和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投机取巧罢了!我怀疑他那什么双魔形的威名都是相爷自己编排出来的。那些文官最喜欢说谎了!”
又一人冷冷笑道:“待这次他入了王都,我家将军也会派遣使者去往王城,一来是要赵社那小子封王,二来是要赵社将一个王室公主嫁来。到时候看那青王如何应对。”
再一人道:“干脆让将军们都封王,都娶公主,哈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全然落在了李玄耳中。
李玄若真就只是“双魔形之境”的青王,此时怕是已经紧张无比、严阵以待了。
但他如今的视野已变得格外开阔。
恰如蝼蚁争着巴掌大点的地盘,他却在局外饶有兴趣地观看。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去将军们面前证明自己实力的想法。
他的脑子一直很清楚,他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明白别人眼里自己该做什么”以及“自己真正目的”之间的区别。
他来王都的主要目的从来不是“去兵部的将军们面前装逼”或是“去帮赵家重掌兵权”,而是变强,是顺利地去接触宗门,并且看看自己能不能从宗门那儿得到好处。
他有太多疑惑需要宗门去解答了,也同时对宗门抱有了太多的期待。
他希望自己长生,也希望父母妻子长生,就算做不到也至少希望能长寿和百病不生。
他希望儿子的先天之疾能够治愈,他希望的太多了这些东西,他只能去宗门看看。
然而,对于这种潜在的危机,他还是需要处理一下的。
所以李玄早就处理了。
在接过了“神武王”那个时身份之后,他在雄山县等着李知礼的婚礼,可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做了不少事了。
他联系上了处于白浪州的匪贼。
于大胤境内,他耳目通天,岂会不知道自己制作出的鬼寇管戊还未死?
所以这一次,他直接把白浪州的那五千悍匪全部变成了鬼寇。
这些悍匪或许有人是被逼为寇的,但成为盗寇后,他们做的坏事也不少,至少李玄杀起来没什么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