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说道:“我猜整座京城都被殷霓设置了一只仙术鸟笼,专门用来捕捉修士的心声,炼为音律一道的精粹香火。奇思妙想,有点嚼头。”
他准备在这边多留几日。
姜尚真听得一头雾水,崔东山大略解释道:“她的来历很不简单,说不定连刘绕都被骗过去了,我暂时也没能勘破确切根脚,但是这座裙下之城,还有那座大岳,都透着一股玄乎。”
陈平安笑道:“想起了合欢山。”
如此一来,便自然而然想起了陆沉。
刘绕前脚才走,后脚便来了一拨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联袂跨过大殿门槛。
崔东山撺掇着姜副山主走侧门离开,去别处看看风景。
陈平安有些意外之喜,快步向前,笑问道:“群玉兄,你们是跟着韩夫子一起来的?”
君子顾旷,字群玉,也是一名剑修。他曾经去过剑气长城,跟宁姚、陈三秋他们是一个小山头的,关系莫逆。
早年被阿良丢到剑气长城的那些大骊仿白玉京长剑,其中就有一把“浩然气”,被顾旷“暂借”。
除此之外,顾旷还是叠嶂心仪的男子。
顾旷默然作揖到底,行了个读书人的大礼。
陈平安有些无奈,总得还一个。
不曾想顾旷迅速起身,不给陈平安还礼的机会,笑道:“由我来介绍一下。”
顾旷身边,还有当年与刘羡阳一起去过剑气长城的秦正修,陈是。
另外还有两位女子,俱是浩然天下头等书香门第走出的大家闺秀。
陈对,陈是的亲姐姐。文淑君,是一位享誉南婆娑洲的闺塾师,她的夫君,是一位大瀼水的仙家俊彦,痴迷垂钓。
出身河上书院的顾旷,南婆娑洲山麓书院的秦正修,醇儒陈氏子弟的陈是。
三位儒家君子,都曾去过剑气长城。
秦正修惋惜道:“陈先生为何不肯接受礼圣的邀请,担任蛮荒战场的文庙督战官?我跟王宰他们都觉得你要是愿意,我们几个就与书院‘告假’个几年,陪着陈先生一起赶赴蛮荒,上次打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顾旷轻轻咳嗽几声,提醒好友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先生如今都是大骊国师了,而且刚刚将那周密从新天庭打落人间……驴拉磨还要喘口气呢。
不曾想陈平安说道:“会去的。”
秦正修追问道:“几时去?”
想起自己还欠着扶摇洲书院的一笔债,陈平安打趣道:“你们这些正人君子,说话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文庙年轻一辈的儒家君子当中,陈平安是极有人缘的。
除了顾旷和南婆娑洲山麓书院的秦正修,还有五溪书院的王宰,天目书院的温煜等人。
先是书斋治学,再是战场立功,他们大多数都已经担任书院副山长。
秦正修也觉得自己急躁了,笑道:“陈先生启程之前,与我们通知一声。”
陈平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群玉兄,能不能问件私事?”
上次见面,顾旷就想要归还佩剑,不管是交给飞升城还是大骊宋氏都可以,只是当时陈平安没答应,拿话含糊过去了。
已经坐稳五彩天下第一道场的飞升城,也不差一把好剑。至于大骊王朝,那会儿还没算账清爽,陈平安还不至于如此主动示好,就太后南簪那德行,陈平安真要这么做了,只会让她更加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况且内心深处,陈平安更多还是希冀着飞升城与文庙,能多一份香火情是一份。
顾旷猜出陈平安想要询问什么事情,洒然笑道:“我自然是喜欢叠嶂姑娘的,只是当年情况复杂,由不得我儿女情长。若是不喜欢,我为何主动要求跟随先生,去刚刚开辟出来的五彩天下担任记录官,就是以为她会跟随飞升城一起在崭新天下落地,到时候我就好去酒铺喝酒了,假装喝高了,酒壮怂人胆,就会与叠嶂姑娘表明心迹。之后就是重建书院,巡视中土诸国,筹备蛮荒战事等等,确实事务繁重,脱不开身……算了,这些都是借口,其实还是我胆小了,怕叠嶂真正喜欢的,不是你这个二掌柜,就是结伴游历的陈三秋。”
当年五彩天下,天地初开,有两位儒家圣人坐镇天地中央的天幕,这两位文庙陪祀圣贤,分别出自礼圣一脉的礼记学宫,亚圣一脉的河上书院。顾旷就是两位君子头衔的记录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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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如释重负,“先前还怕你们两个是有缘无分。”
陈平安单独与那陈对拱手道:“好久不见。”
陈对笑着抱拳还礼,“陈平安,好久不见。”
对方身份太多,敬称太多,陈对一向想法简单,与其思量着哪个说法更妥当,还不如直呼其名。
要知道当年初见,眼前这位功成名就的青衫男子,还是个黝黑消瘦的草鞋少年,曾经帮忙带路,一起进山。
同行的,有宁姚,还有刘灞桥,还有一个龙尾溪陈氏的斯文书生。
陈平安在老莺湖,当时跟宋集薪一起走在湖畔柳荫路上,刚好就听宋集薪提及一件旧事,说当年在小镇,陈对这婆娘十分嚣张,傻了吧唧接了宋长镜一拳,她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将自己从墙壁里边拔了出来,事后宋长镜私下对她的评价不低。
文淑君自然是对陈平安极为好奇的。
年纪不大,就已经像是那种活在书中、绘在画像中的人物了。
如果对方单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或是大骊新任国师,与之面对面相处,她说不定还会有些紧张,怕说话仪容不得体之类的。
“昨天”过后,她就觉得有什么好怕、有什么可紧张的,怎样的壮阔风景,什么样的神怪人物,他没有见过呢?
其实在顾旷介绍过文淑君的名字身份之后,陈平安就知道她的那位夫君了,先前从扶摇洲御剑海上,双方打过照面。
顾旷笑问道:“秦正修这家伙,马上就要挪个地方当官了,陈隐官,猜猜看他会去哪里高就?”
陈平安说道:“莫非是观湖书院的副山长?”
顾旷笑道:“其实秦正修更想要去那座尚未跻身七十二之列的春山书院,但是被文庙否了,说他对文圣一脉学问理解不够。”
陈平安说道:“是茅师兄的看法吧?”
顾旷大笑不已。
秦正修无奈道:“茅司业还骂我是学问粗浮、趋炎附势之辈,我一直没好意思跟群玉他们提及此事,茅司业也太严苛了点。”
陈平安忍住笑,“回头我帮你在茅师兄那边说几句实在的好话,例如学问精深与否,我不确定,趋炎附势之辈,肯定不是。”
陈是轻声笑道:“陈剑仙,上次在剑气长城,没好意思跟你多聊,早年求学之时,我跟刘羡阳是同窗好友,他私底下曾经跟我吹嘘过,说你将来一定会是天底下最会烧瓷的窑工师傅。”
陈平安当年联手陆芝,陈淳安,合力布局设伏,在海上围剿了一头隐匿在浩然多年的飞升境大妖。
所以陈淳安与好友曾经说过,了却一桩心愿。
陈平安哈哈笑道:“刘羡阳一向是吹牛皮不用打草稿的。”
醇儒陈氏被誉为天下集牌坊大成者。那么好面子的刘羡阳,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别洲书院,想来陈是的出现,两人成为朋友,会让刘羡阳入乡随俗更快更轻松些。
陈平安欲言又止。
陈是说道:“刘羡阳的婚礼,早就给我发过请帖了,不过只是让我把份子钱寄过去,这个王八蛋在信上反复暗示我,人就别到了,大意是说这场婚宴一切从简,他家穷啊,借不来桌子碗筷的。”
陈平安笑道:“他跟你真不见外。”
陈是酸溜溜说道:“刘羡阳跟我是好朋友,与你却是好兄弟,还是分出了明显的亲疏。”
陈平安微笑道:“亲不亲,得看借钱的次数。”
陈是一下子乐呵得不行,“在书院求学的前期,我隐瞒家族身份,故意装穷,都是刘羡阳接济的我。”
文淑君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陈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富贵气象兴许还能假装一二,穷是装不好,也绝对装不像的。刘宗主肯定早就看穿了。”
陈平安点头认可此说。
陈是说道:“难怪我一直想不明白刘羡阳当年,为何总是纠结一事,将来回了家乡,会不会让你觉得跟他没话说。”
陈平安默然片刻,想起一事,问道:“韩副教主在哪里?”
顾旷说道:“在山顶玉霄宫,说要与一位故人叙旧。”
这座老百姓和戏文里边所谓的皇帝老爷金銮殿外边,丹陛台阶底部,坐着今天才认识的一老一少,即将有师徒之名。
先前老聋儿在这座不夜城的市井坊间到处逛荡,还真被他找到了一位资质不错的修道胚子,是位锦衣玉食的世家少年,身边带着捧臭脚的“清流靴”。
少年刚刚从一座青楼走出,脸上还有没有擦拭干净的胭脂印痕,便被一个身形佝偻、穿布鞋的老汉给当街拉住了。
老聋儿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对方总算没有报官。
所谓的资质不错,其实也就是有望结丹。老聋儿却已经觉得相当不错了,两场大雨之前,只说一洲之地,才几个飞升?一洲如门户,攒了数百年千年的家底,飞升之外的上五境也数得着的。道力深厚的山巅修士就算外出游历,有心度人,一趟走遍九洲耗费数年光阴,又能够接引上山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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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聋儿自认不过是在京城逛了一圈,就能找着个有机会结金丹的少年,实属不易。
当然,老聋儿只说自己是位在宝瓶洲开辟洞府道场的地仙,少年径直询问一句,那你参加过披云山的夜游宴吗?
老聋儿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