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笑了笑,看着携手走回船上的刘商秋和玉腰奴,对撑船的矢泽花音道:“把船靠近一些,我要去当面向他道一声喜。”
……
秦相一出香积寺便遇袭了,这让其他几位大臣人人自危。
香积寺里的皇城司和留在寺外的禁军,立即把几位宰相和尚书保护了起来。
不过,虽然有遇刺的危险,他们也不能待在这里,甚至不能等着秦相脱险的消息传回来。
因为他们必须马上赶去待漏院,等着宫里传出第一手消息。
事关天子吉凶,事关大宋国祚,别说路途之上可能遭遇刺客,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们也得顶着刀子赶去待漏院。
皇城司和禁军分出大队人马,护送着几位朝廷重臣赶去了待漏院。
沈该、万俟卨以及六部尚书,除了留在香积寺料理善后兼等候父亲消息的秦熺,朝廷第一等的重臣就都在这里了。
万俟卨捧着茶喝了一会儿,惊魂稍定,便看了看沈该。
沈该微微阖着眼,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似乎在打瞌睡。
万俟卨当然不相信他此时能够睡着,想了一想,便凑过去,在沈该旁边坐下。
万俟卨低声道:“沈公对于今夜之事怎么看?”
沈该微微撩起眼皮,瞟了万俟卨一眼,淡淡地道:“万俟公的意思是?”
万俟卨挪了一下屁股,又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自古谋朝篡位者,常见。刺王杀驾者,罕见。
都是抄家杀头的罪过,若是为了谋国而弑君,尚还算是一个理由。单单只为刺杀君王,所为何来?
更何况是要连首相一并杀了,总不可能是这天子和首相,与那刺客有私仇吧?这刺客可不仅是一人呐!”
沈该一听就明白了万俟卨的弦外之音。
他是想利用这桩案子,做成主战派势力意图刺杀主和的天子和首相。
这个罪名一旦落实,不知将有多少人头落地,而主战者更是可以从朝堂上一扫而空了。
不过,虽然在大方向上沈该和秦桧、万俟卨一致,都是主和,但他们有着本质的区别。
沈该是真正的主和派,他认为目前的金国要比宋国强大,宋国如果对金主战,对于宋国的发展是不利的。因此应该暂且隐忍蛰伏,积蓄力量,因此主和。
这是他个人认知的问题。骨子里,他依旧是一个忠于大宋,满心为大宋考虑的人。
如果形势发生转变,让他认为此时的宋国已经比金国强大,那他随时都会从一个保守的主和派,变成一个激进的主战派。
而秦桧和万俟卨和他不一样,这两位是披着主和派外衣的投降派。
他们的崛起,得益于他们一贯主和的主张。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渐渐拉拢了一批同道,形成了一股势力。
他们的政治前途、个人私益,已经和“必须主和”紧密缠绕在了一起。
他们是为了主和而主和,为了主和而打压主战派,这和沈该有着本质的不同。
沈该沉默片刻,说道:“刺客究竟是什么来历,皇城司还在查呢。”
万俟卨刚要张嘴,沈该又道:“如今陛下情形如何,你我尚不知晓。秦相脱险后,也会有所主张。”
他深深地看了万俟卨一眼,道:“从事发到现在,连一夜都还未过去,万俟公急躁了。”
万俟卨心中悻悻,这个老匹夫,跟我摆什么臭架子!
哼,等秦会之回来,必然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这桩天大的功劳,又要被他抢去了。
万俟卨刚想到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自静谧中传来,那是官靴踏在青砖地面上的声音。
沈该、万俟卨等人齐刷刷地望向门口,兵部尚书程真和礼部尚书曲陌沉不住气,竟尔站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这是宫里来了消息,还是秦相有了消息。
门口有紫袍一闪,他们还没看清来人,就见那人在门槛上一绊,“卟嗵”一声,结结实实摔进了待漏房。
一顶乌纱帽骨碌碌地,就滚到了万俟卨的脚下。
众人一呆,定睛细看,摔倒在地的正是枢密使秦熺。
兵部尚书程真吃惊地道:“枢相,身子可要紧么。”
说着,他便上前搀扶秦熺。
秦熺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道:“诸公,家父……家父被贼人杀死了。”
众人一听,不禁大吃一惊。
官家现在情况如何还不得而知,虽然皇城使木恩说皇帝只是受了惊吓,惊厥过去。
但这些官员哪个不是在宦途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官,哪能轻信他的话。
现在秦相又死了!
一日之内,帝、相连续出事,这是要惊天动地啊。
纵然是觉得秦桧出事对自己有好处的万俟卨,也因事关重大心中惴惴起来。
沈该定了定神,忙道:“枢相坐下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熺现在慌里慌张,全然没了主意。
一直以来,都是秦桧给他撑腰,不管什么难题都有秦桧给他拿主意。
现在,他父子俩正谋划换一个大当家的时候,大当家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他爹先死了。
自临安往建康一路布置的船只、车马,要不要撤?
暗中动用的兵马、关防,会不会留下痕迹,在之后陆续传到官家耳中?
没有了父亲,纵然官家也死了,新君立谁,他还能说的算吗?
不要说沈该、万俟卨这等资历深厚的老臣,六部尚书也未必对他言听计从吧。
议立新君,他就不指望能主导其事了,可……他的枢密使之位还能不能保住?
为了应对今日官家之死,秦家暗中做了许多准备。
如果官家死了,父亲扶立新君,这些准备留下的痕迹,便没有半点问题。
因为不会有人禀报这些可疑的迹象,也不会有人追查这些可疑的迹象。
可现在……这些痕迹会不会暴露秦家的密谋?
这一刻,如果秦熺被人一刀砍了,惊吓也就那一刹那的事儿。
唯独这么多的“雷”摆在那儿,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中的哪一颗会炸。
等待危险的到来,这才是让他最恐惧的。
他哆哆嗦嗦地把率人追去救父,一路追至大理寺时,见到的可怖一幕说了一遍。
说到他命人砸开变形的车轿时,尚未及描述车中所见景像,他就脸色苍白地推开程尚书,踉跄地冲到墙角,抱起唾壶呕吐起来。
众人见此不禁面面相觑。
万俟卨想了一想,忽然阴恻恻地道:“大理寺,风波亭,诸位,这个地方,难道没有让你们想起某个人、某件事?”
众人神情各异,默不作声。
万俟卨斩钉截铁地道:“毫无疑问,这件事就是岳飞余党所为!
否则怎么那么巧,秦相恰恰就死在风波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