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等到万士和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抬到了太医院,而太医正在对一人影禀报着什么。

“万尚书就是气急攻心,厥过去了,惊厥之征,待会儿就醒来,已经醒了。”陈实功也是极为欣喜,得亏万士和身体还算健朗,否则这一次能不能挺过去,还两说。

李时珍拿开了切脉的手,也是松了口气,他之前就在太医院做过太医,就当了两年,读完了医书就直接辞职跑路了。

在京师给人看病,看好了要死,看不好也要死,左右都是横死,奈何皇帝直接把他抓回了京师。

但是这解刳院,让李时珍耳目一新,这是医学进步之道。

“陛…陛…陛下?”万士和用力的挤了挤眼睛,看清楚了来人,赶忙打算起身行礼。

朱翊钧笑着说道:“万尚书无须多礼,你这气性也太大了,不就是弟子学艺不精吗?好好读书就是。”

有热闹不看那还是朱翊钧?一听说万士和被孙继皋给气厥了,朱翊钧放下了宝岐司收获土豆、番薯的事儿,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太医院,满是好奇宝宝的询问,发生了甚么事儿?万士和被气死了没?

这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朱翊钧也是直乐,当然太医们的嘱托,他还是听进去了,没有进一步的刺激万士和。

万士和已经是张居正和杨博,在一众瘸子里挑出来的将军了,万士和千不好万不好,至少还有点廉耻之心,现在冯保已经不骂万士和了,万士和能做好事就行。

“臣无能臣有愧。”万士和无奈至极的说道。

朱翊钧满脸带笑的说道:“多大点事啊,泄泄犹沓沓又不是孙继皋一人,万尚书休养两日,后日再坐班吧。”

“万尚书可是肱股明公,没事就行,朕走了。”

“恭送陛下。”万士和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恭送皇帝。

朱翊钧出了太医院就笑了起来,连连摇头,又奔着宝岐司而去,今岁的番薯再次大丰收,而徐贞明,农学士在掐尖法、高温钝化杀青法上推陈出新,反复循环掐尖、杀青,掐尖、杀青,已经孕育出了一批极佳薯苗。

而今岁综合亩产已经超过了八千斤,折干重为一千六百斤,亩产十三石,在满肥力和浇水等事儿上,徐贞明已经将薯苗的产量推到了这个品种薯苗的巅峰!

朱翊钧左手抓着土豆,右手抓着甘薯,对徐贞明说道:“接下来,这些红薯,都送至九边诸镇,下令屯耕救荒耕种,苗是好苗,事儿不好办也要办,没吃的,老百姓就会饿肚子,饿肚子就要四处觅食,吃饱了,这国朝,它才不乱!”

徐贞明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西汉《汜胜之书》有云:取麦种,候熟可获,择穗大强者,顺时种之,则收常倍,此乃存优汰劣法。”

“北魏《齐民要术》曰:“粟、黍、穄、粱、秫,常岁岁别收,选好穗色纯者,劁刈高悬之。至春,治取别种,以拟明年种子。这是建立了专门的种田,把选出来的纯色好种,另外种植在种田里,避免与其他种子混杂。”

“《齐民要术》曰:肥地选择单穗,分收分存,这是典型的一穗传法,单株选择法,以求更好收成。”

存优汰劣法、种田法、一穗传单株选法,是徐贞明在注释农书过程中,发现的三种选种育种的法门,配合徐贞明的杀青掐尖法,四种联用,可得良种,大利天下。

两分种,三分管,五分肥,大明农户最不缺的就是勤劳。

朱翊钧在宝岐司,经常能见到农户,那些农户给小皇帝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什么叫生民苦楚。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城里老爷家的小姐,农户家中,女子也要耕种,六岁开始捡穗刨手,十岁汲水灌溉,十三岁就准备嫁人,而坐月子这种事,在民间压根就不存在,孩子出生后,母亲第三天就开始下地干活,农忙时候,甚至第二天就下地了。

穷民苦力,有的百姓家里一家五六口人,短褐这种粗麻衣物,就两件,谁出门谁穿。

如此种种,让朱翊钧意识到了生民苦楚这四个字,重若千金。

而大明农户不缺勤劳,种再好一些,能有个六七成宝岐司的产量,就能生民无数。

前几日王国光上奏言,不将番薯纳入主粮,仍然救荒为宜,就是在荒田上种番薯不纳藁税,至于谷租和乡部私求,朝廷现在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交给穷民苦力自己去斗争了。

徐贞明俯首说道:“臣请,传诏海商留意海外番薯种,带回有恩赏,以用以存优汰劣;遴选各地农户、秀才、举人等一应有志于此至宝岐司共襄大计;各地军民屯耕宜开辟种田火室,专门育种以供屯耕所用;若有大株送入京师为祥瑞,用于一穗传单株选种育种。”

“番薯种染病,若是单一种,恐酿饥馑灾祸,仍需多薯种,防病防灾。”

植物会生病,蚕会生病,牲畜会生病,对于中原王朝而言,不是一个新鲜事。

朱翊钧拿着土豆和番薯,略显无奈的说道:“你说的这些都很好,但是内帑外帑空虚无比,这些事,能做,可能做的不多,你说要遴选农户、秀才、举人入宝岐司,这种地的衙门,面朝黄土背朝天,能有几人应诏?”

“做了能有几分成效,就不知道了。”

徐贞明郑重的说道:“那也比不做强。”

“徐公出此言,羞煞状元郎,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朱翊钧一听,立刻表达了自己的高度认可,做了能成几分,谁也不知道,但种地这个事儿,做了要比不做强。

朱翊钧一边走一边摸摸这个番薯,摸摸那个土豆说道:“昨日,高启愚上奏言事儿了。”

“高启愚是何许人也?也是农学士吗?”徐贞明有些迷糊的说道。

别人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徐贞明是真的一心只种大番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连高启愚闹出来的乱子都不知晓,亏他徐贞明还有全楚会馆的腰牌,是全楚会馆门下。

朱翊钧挑出了一个大个头的土豆说道:“高启愚是进士,他前段时间干了点糟践事,糟践自己,糟践元辅,糟践了朕。”

“呀,那不该问斩吗?”徐贞明惊讶无比的说道,听这意思,高启愚还活着,而且还当着官儿。

朱翊钧闻言摇头说道:“高启愚是先生的人,哪能说杀就杀?”

“那更能杀了,元辅又不会护着他。”徐贞明不明所以的问道。

朱翊钧一听甩手说道:“杀杀杀,你当读书人是田里的虫子呀,一杀了事,你怎么不把翻地的蚯蚓地龙一道杀了!一根筋儿!”

“矛盾说读过吗?天恒变,人恒变,高启愚就是一时间脑筋没转过弯来,动不动就杀杀杀。”

徐贞明赶忙俯首说道:“陛下,臣眼下只读农书,不读矛盾说。”

“扯远了!”朱翊钧那叫一个气,自己身边的人,一谈到事物发展的规律,就是避而不谈,只有张居正还能说几句,朱翊钧半抬着头说道:“苏州府溧阳县的势要豪右,侵占马一龙那些个屯耕荒田,被高启愚给抢回来。”

“十二万七千余亩,一亩不少,这帮势要豪右,若是再敢侵占,朕亲自前往,拆了他们的门,搬了他们的床,抄了他们的家,点了他们的房舍!”

高启愚去苏州溧阳办差,办不成也没抻着,直接去找了骆秉良,骆秉良派了提刑百户,但凡是不还田,就抄家的信号释放之后,溧阳权豪们果然乖乖的把当年侵占的田还了。

毕竟骆秉良这个人,有家他真的抄。

为了防止这些田再次被侵占,这些田被授给了穷民苦力,但是田契却在松江镇总兵手里。溧阳屯田,成了松江镇的一块飞地。

再有侵占私求,穷民苦力,可以到松江镇告状去。

徐贞明一听这件事,立刻开口说道:“那高启愚的确杀不得。”

马一龙垦出了十二万亩田来被强占了去,而马一龙是徐贞明的老师,徐贞明的耕田水利绝活,都是传自马一龙。

老师垦的田,老师的夙愿终尝,徐贞明自然瞧高启愚顺眼了起来,虽然从来没见过。

“德行!”朱翊钧嗤之以鼻,继续折腾着他的番薯和土豆,徐贞明这才是圣眷在隆,以一个宝岐司正七品的身份,整天见到小皇帝,徐贞明出尔反尔翻脸比翻书还快,居然没有任何的申斥,嘴毒的小皇帝,甚至连骂一句都不肯,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

这和对孙继皋的态度完全不同,对孙继皋的评价,朱翊钧就俩字,恶心!

堂堂状元郎,连个十一岁的小孩子都辩不过,他以后还好意思开东林书院,朱翊钧高低要搞个大牌额把事儿写上,就立在他家书院门前,让天下士林好好看看孙继皋的才学,到底有几斤几两!

对于东林九老,他们摞起来能比得上张居正一根小拇指,朱翊钧都能高看他们一眼。

是夜,朱翊钧来到了光学试验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