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用劝修省?还是劝一劝奢靡比较好。
张学颜劝皇帝修省也是惯例,因为皇帝陛下大婚在即,有靡费钜万的嫌疑,他也就是遵循惯例做事,没想到被王国光当着面给训诫了。
王国光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说,再劝修省,皇宫回填要用建筑垃圾,甚至连柱子也要用建筑垃圾填充,国朝颜面何在?皇帝为了省俩儿钱,甚至连鳌山灯火都不看,就为了省掉给艺人的恩赏,这笔钱真的很多,每年鳌山灯火按惯例要十几万两。
修个屁节俭,再修节俭,朝廷颜面都没了,让黎牙实、三娘子这些外藩使者知道了,岂不是友邦惊诧?
大明皇帝的家,居然偷工减料到这种地步?王国光这个户部尚书都感觉羞耻,他这个大司徒,做的那么好,国朝有钱!
这次大婚,皇帝下旨修省,被礼部给封驳了,理由是省无可省,皇帝的大婚已经足够节俭了,之前宫里采买珠玉七万两银子,减到了一万两,恩赏乐班从六万银,削减到了五千两,以大婚大宴赐席为例,之前的标准是五两一桌,结果皇帝直接要把大宴赐席给省去,这怎么能行?
礼部直接告状到了两宫太后那里!再修省,这个礼部尚书谁爱做谁做!
朱翊钧认真的查看了奏疏,张学颜这本奏疏主要内容,还是定清丈条例,通行全国,也就是之前不曾清丈的河南、山西、陕西、四川、云贵、广西、辽东、江西等地全面推行清丈还田令。
这是在田亩上发动总攻的信号。
“上次见到先生时候,专门和先生谈到了清丈还田,先生的意思是不急,仍以南衙、浙江为主,其余地方徐徐图之,清丈还田兹事体大,不宜操之过急。”朱翊钧合上了张学颜的奏疏,对于通行全国的清丈还田,张居正的态度比朱翊钧还要谨慎的多。
在原来的时间线里,张学颜在全国勾稽田亩之事,就是在万历六年开始的,因为当时的张居正已经察觉到了随着万历皇帝的长大,新政必须要加快推行了,朝中反对力量极为强大,而万历皇帝本人对新政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
新政失去了皇帝的支持,一定会失败,在原来的历史线里,张居正的急功近利和吹求过急,完全是想要木已成舟,让新政的影响深入大明的角角落落,保住新政的成果。
张居正新政,在前五年是比较温和的,但是到了后五年,总有一种急切的感觉,一个政令没有在地方经过充分的检验,就急匆匆的推行,全国清丈还田如此,吏治如此,一条鞭法也是如此,因为再不推行,就推行不了。
毫无疑问,在一个帝国里,以一个皇帝为中心进行制度设计的国家里,没有皇帝的支持,张居正在历史上的新法,最终的结果是昙花一现,失败了。
现在张居正,则是非常反对急功近利、吹求过急,觉得皇帝激进了。
按照他的预想,用五十年的时间,把这些事做完,大明就能实现中兴,而且能够形成稳定的长策,一蹴而就,取得的成效,不如徐徐图之。
皇帝登基时才十岁,五十年后也不过六十,完全能够把事情做完,张居正知道自己大抵是看不到新政大成的那天,可陛下一定能看到,这就完全足够了。
以云南为例,现在云南要面对东吁王朝莽应龙的崛起,这个时候去云南清丈还田,尤其是黔国公府的田亩,让云南地方如何应对莽应龙?黔国公府长期大量侵占,嘉靖年间统计就超过了两万顷,也就是两百多万亩,而云南的粮草都由黔国公府支持。
以贵州为例,贵州的田亩,完全掌控在世系土司手中,清丈还田,又清不到这些土司头上,根本没有意义。
地区的发展不均衡,一条政策是否具备推行条件,是需要具体事情具体分析,两广都是岭南,广西的发展和广东的发展局面又完全不同,广西穷到吃土,广东富到流油,广西遍地土司,广东全是郡县流官。
“先生反对吗?”张学颜怅然若失,上次和张居正写信,是在万历四年,那时候,张居正的谋划,还是想要尽快一体清丈。
“张尚书,北衙、山东、河南、南衙、浙江、湖广、江西、福建、广东,也是确定要清丈的而且已经在做了,只有辽东、陕西、山西、四川、云贵、广西暂不推行,这个范围已经很大了。”朱翊钧再次重申了张居正的反对,他反对的是全都清丈,人地矛盾比较突兀,兼并已经到并无可并,朝廷必须要出面调解人地矛盾。
“这里面最难的三个地方,山东、河南、江西。”王国光进一步解释现在清丈的难点。
其实南衙最难,只是因为南衙被折腾了好几轮,清丈的政令终究是推行下去了,而且主要产业,也从土地向海洋转变,整个过程需要漫长的时间去落地,现在的实践是行之有效的,势要豪右肯听朝廷的话,及时转型,还能赚的更多,松江孙氏,孙克弘、孙克毅两兄弟这个活招牌,给南衙清丈减轻了不少的阻力。
现在轮到山东成为老大难了。
山东有个衍圣公,河南多藩王,这两个地方清丈困难,为何江西也榜上有名?
因为江西书院多,更加确切的说是学阀多。
朝廷是一个调节社会矛盾的地方,在人地矛盾没有那么锐化的欠发达地区,就需要慎重再慎重,因为这些地方真的太脆弱了,不像南衙,那势要豪右就跟韭菜茬一样,割了一轮又一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张学颜入朝本来想干件大事,他和张居正沟通过,本来以为全国清丈会成为他成为明公廷臣后的第一条政绩,结果完全不是这样,先生否定,皇帝被说服。
张学颜是有些失望的,不过这些人地矛盾尖锐的地方,也都是很难啃的骨头,做好了也是大功一件,皇帝明确说了,这些地方都很难,山东已经换了两次巡抚了,凌云翼都去了,张学颜有的忙,而且会很难。
以山东为例,要是凌云翼带着的三千客兵都无从下手,那皇帝就要下旨平叛,兵发兖州,亲自问问衍圣公,到底几个意思,给衍圣公物理下头一下。
“陛下,臣在辽东的作为,其实不复杂,就是国初的军屯卫所。”侯于赵开始说起了辽东垦荒的种种。
要给小皇帝讲天边的事,要给他一个具体的可以参考的案例,而不是空口白牙的画大饼,大饼画的太大,做不出来,就要死。
侯于赵说的也是事实,其实他搞的屯耕,不是什么新鲜的战术,就是屯耕战一体的军屯卫所。
辽东地广人稀,在那地方,骑马也要半天才能见到人,而且还有可能是马匪,也有可能是行商,可辽东也绝不是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能种地,也能活命,大明的疆域是农耕的疆域,能种田的地方,都是大明的领土范围。
而现在辽东的土地比中原肥沃,屯耕就变得容易了一些。
“那必然会有逃所。”朱翊钧略微有些担忧的说道,垦出来的田,就会有兼并的问题,朱翊钧对屯耕极为担忧。
“陛下,边方的军屯卫所是很少逃的,因为有外寇,所以要报报团取暖,九边军屯卫所逃军就少,因为边方的肉食者不敢过分的苛责,否则贼寇来了,谁帮他们守住那些地产田亩?”侯于赵提出了一个很是新颖的观点。
他不认为逃所是件坏事,辽东的军屯卫所的军民真的逃了,要么说明这个地方大明已经守不住了,要么说明这个地方变得安稳了起来。
守不住是全面收缩,那是大势所趋,不是边方军民和肉食者之间的矛盾,而是大明整体国力下滑所导致,而地方变得安稳,说明大明和北虏之间的矛盾已经趋近于解决的状态了。
九边军屯卫所的军民就不逃所,理由很简单,这地方不安稳,有外患,就要抱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