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缘分不够?姑娘请留步

燕兴楼的格局和别处是不同的,比如这包厢就显得比别处更加大气,徐恒和孙玄等人之间的对话,其实声音并不大,传不到隔壁的包厢之中,奈何这墙壁之间另有玄妙,几个宦官在夹层站着,将每一句话记录了下来,而后送到了天字号包厢之内。

隔墙有耳,物理意义上的。

朱翊钧看到了孙玄和徐恒的对话。

“周姑娘可知咱大明的海税几何?”朱翊钧看了一点,孙玄那一句针对殷正茂查抄归雁湾私市的岂有此理,已有取死之道,孙玄和徐恒是不同的,徐恒的爹是前首辅,但徐恒没有任何功名在身,但孙玄是万历五年的进士,是大明官僚制度之下的官僚,但他的立场却不是站在朝廷这一方。

这就是取死之道,即便是归雁港私市,和孙玄没有瓜葛,那孙玄日后做事也会越走越偏,最终走向毁灭之路。

周仃芷听闻黄公子的问题,思索了一番才开口说道:“百值抽六,虽然家父离去,但还有些余财,家兄虽然没有功名,家里有些海贸的买卖,这个税赋不算重了,若是换成红毛番,过港就抽三成,这也是很多遮奢户们对水师振武支持的原因。”

周仃芷回答要表现自己的家世仍然不俗,要表现自己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懂的闺中弱女子,要表现出自己的见识来,给自己加分,争取把自己给嫁出去。

蓬莱黄氏海商出身,询问这些,绝不是无的放矢。

“姑娘见识不凡,京师距离江西几千里远,京师的事儿,江西大抵是不知道的,所以,姑娘若是回到江西吉水,未尝不会有一段好的姻缘。”朱翊钧听闻,对周仃芷的话表示了认同。

不是所有东南遮奢户们都反对开海,甚至有一部分支持大明水师振武,为的就是水师把关键的港口控制在大明的手中,以享受6%的关税。

夷狄的港口,动辄三成四成的税赋,还有打家劫舍,这种恶劣的营商环境,不利于海贸。

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上,大明水师控制的区域,都是高安区,到了大明水师能够触及的地方,海寇销声匿迹,商舶不必张弓填药,彼此也能打个招呼,而不是剑拔弩张,在千里镜中看到,就赶紧避开,防止生乱。

“唉。”周仃芷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你既然要见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有个拖油瓶,我回吉水,带不走这拖油瓶,我不回吉水,就只能给人做个妾室了。”

二十四岁的娘,十六岁的女儿,这个女儿的确是个拖油瓶,周仃芷回江西吉水,就是要重头开始,那这拖油瓶就只能留下,她一走了之自然可以,那拖油瓶真的无依无靠了,日后如何生活?

朱翊钧又接过了一张纸,看完之后,才开口说道:“可以放下她,你也说了,拖油瓶罢了。”

“她爹死在了边野,她娘悲愤去世,她哥软弱,她嫂子刻薄,投奔到了我家,既然当初,我因为自己的事儿,把她认下,自然是要管到底,既然公子对拖油瓶不喜,那就没得谈了。”周仃芷揉了揉眉心,若不是这个拖油瓶,她早也嫁人了,但是让她不管,终究是狠不下这个心。

周仃芷打算走了,就像前几次相亲不成一样,这蓬莱黄氏这些年,因为开海,名声极大,家里金山银山,周仃芷自然是乐意的,以色娱人,面前这公子,样貌、气质俱佳,当得起君子如玉浑然天成,黄公子显然是打小习武,那一身的腱子肉,到了床笫之上,恐怕她这田,要被耕坏。

她想嫁人,但是扔下拖油瓶,她不肯。

黄公子大抵也是父母之命,过来见一面,对她兴趣不大,这一会儿功夫,就看了四张纸,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显然不是很在意她的去留。

朱翊钧对周仃芷还是有些兴趣的,刘梦姝、李锦是李太后选的,样貌没的说,但是身段就不如细支结硕果的王夭灼了,周仃芷这身段,总结起来,就很润。

朱翊钧又将纸张递给了冯保,继续说道:“那个孙玄,就在隔壁,姑娘对他何等看法?”

“哪有少女不怀春,听他几句酸词,自然是喜欢的,后来他娶了别人,就是恨,恨不得杀了他,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恨他耽误了我这么些年,可这日子长了,也便是淡了,自己蠢罢了。”周仃芷抬起的屁股,又坐下,既然公子想谈,那就继续谈谈便是,她选择了实话实说。

“姑娘看得通透。”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传菜吧。”

恨也是爱,恨和爱看似对立存在,但其实恨和爱,都是在意,这就是统一的地方,周仃芷显然对孙玄不在意了,不在意,自然没有恨。

朱翊钧不喜欢周仃芷心里住这个人,哪怕是两个人成不了,孙玄那种货色,不值得惦记。

这一吃饭,周仃芷就呆了下,这蓬莱黄氏的确是个暴发户,可是规矩一点都不少,这还有专门的奢员尝菜,奢员是专门尝菜的阉奴,每一碟菜传到,都会夹菜放到碟子上,张宏和另外一个宦官,开始尝菜,要等半刻钟无事后,才能开宴。

“听说山东女子不上桌,可是有这个规矩?”周仃芷坐稳之后,等待奢员试菜,疑惑的问道。

朱翊钧听闻,思索了片刻,略显无奈的说道:“山东兖州衍圣公带起的风气,夫子都没这个规矩,这衍圣公规矩比夫子的规矩还大,衍圣公没了,这种规矩,慢慢就没了,移风易俗,哪有那么简单。”

凌云翼尽力了,可是衍圣公府的存在时日已久,移风易俗,只能慢慢来了。

朱翊钧在吃饭,也一直在看传来的纸条,对隔壁的交谈,一清二楚,他偶尔略显一些疑惑。

徐恒带来的人都是西土城迁徙来的遮奢户,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钱,而且家里多数都和海贸沾边儿,而孙玄带来的都是翰林院的翰林、进士以及国子监的监生。

“这今岁起,朝廷不停的增设海防巡检司,这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徐恒的话引起了共鸣,所有人都对朝廷管的太宽,满腹的牢骚,比如这万历元年起的生丝禁令,就让遮奢户非常反感,以前还有偷偷往外卖的,但随着海防巡检的完善,想要违禁的代价越来越高。

“朝廷抽分百值抽六,真的很多吗?”姚光启的弟弟姚光铭低声问道。

姚光启现在是海带大王,虽然和姚家没什么关系,但姚光铭总觉得朝廷抽的税真的不重,百值抽六,大明皇帝搁这儿做慈善的吗?

所有人看向了姚光铭,姚光铭只好端起酒杯赔罪,这话的确不该问。

“那泉州赵氏的根基也在海上,今天,咱们就定下个调,这私市还办不办了?”另外一个西土城弟子开口问道,都是生意人,现在违法的成本已经高于了获得利益,为了这百值抽六的税,不至于犯险。

孙玄擦了擦嘴说道:“要弄,要是不弄,朝廷突然一纸禁令,片甲不下海,又该如何是好?”

大明的禁海从洪武六年起,一直执行到了隆庆二年,才有了隆庆开海事儿,大明朝廷,或者更加明确的说是大明皇帝一旦一纸禁令,官船官贸,想要把海贸厚利,完全拢到自己手里,那遮奢户们海贸生意如何是好?

“朝廷现在,聚敛兴利,再加上那位爷又贪婪成性,现在先生在朝,那位爷还不会太过分,先生若是没了,恐怕这禁海令就到了,别忘了,大明水师可是在那位爷手里牢牢的攥着。”孙玄把话说的十分明白了,那位爷就是当今陛下了。

姚光铭又弱弱的说道:“可是,那位爷说话算话啊,这七年来,说过的话,没一句落到地上。”

“总不能指望爷良心吧。”徐恒立刻反驳道,良心这东西,他们遮奢户都没有,指望天底下最大的遮奢户皇帝陛下有良心,有信誉,这不是奢求吗?

姚光铭只是嘟囔了几句,国失大信,人心启疑,权力由上而下、亦由下而上之类的话,引起了大家嗤笑后,姚光铭只能连连举起酒杯致歉。

“姚公子是不是读矛盾说了?”孙玄看着连连致歉的姚光铭想到了一个可能。

姚光铭点头说道:“是,家兄年中回来的时候,嘱咐我读一下。”

“少读点那些异端学说,那就是张居正蛊惑那位爷的妖言罢了。”孙玄摇头,矛盾说那玩意儿多少有点邪门,读过和没读过的人,看待问题的方式,完全不同,孙玄就不读,所以他不去当监当官,也考不过官考遴选,孙玄一直在四处寻求门路,可惜,吏部的权力都在张居正手里攥着。

孙玄对张居正是有些不满的,自己吃饱,连口汤都不给别人剩。

“谢孙兄提醒。”姚光铭赶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