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立刻舍弃了做全楚会馆的门下走狗,而是转投了皇帝,是他那颗为国靖边的赤诚之心在跳动,他作为军事领域的悍将,对大明和北虏的形势判断是极为准确的,没有一场足以彪炳史册的大胜,只是拒敌于塞外,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在草原上,大明正在逐渐失去威信,不臣之心已经在塞外酝酿,一拳没打开,百拳自然来!
当皇帝展现了自己习武的毅力,当朱翊钧偷袭朝臣封爵,当皇帝询问军务,当皇帝许诺金戈铁马,气吐万里如虎的时候,戚继光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当初他被人视为无用之物,也有这方面的拧巴,一方面朝廷赋予他的责任只是守边,而他却知道只守不攻,就是无用功而已,所以他对北方边军的训练等同于客兵训练强度,又不出塞打仗,那么辛苦训练,又有何用呢?
胡虏戎马饮于郊圻!杀戮腥膻闻于城阙!
则彼以兵胁而求,我以计穷而应,款顺而纳城下之盟,岂不辱哉?
辱甚哉!
戚继光深知军事的基本逻辑,就是打的对面心服口服,打的敌人望风而逃,不敢侵犯,才是根本之道,但当时的大明朝做不到,戚继光有才能,可是当时大明的军事、政治、京畿、风力舆论上,都做不到。
“或许,那时候戚帅心底里,我只不过是个懦弱之辈沽名之徒而已。”张居正颇为释然的说道。
“元辅妄自菲薄了,戚帅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元辅有元辅的难处,是不会怪元辅的。”万士和宽慰了张居正一句,他也确定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疑问,那就是张居正和戚继光真的分道扬镳了,甚至其矛盾和分歧,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早。
万士和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给戚帅封公这件事,再没有任何顾虑可言。
而张居正却在文渊阁坐了很久,揭开自己伤疤,何尝不需要勇气,他和戚继光私下见面说的话,他不说,戚继光也不会到处去说,但张居正知道了万士和的疑虑后,还是揭开了伤疤。
陛下比他张居正更加勇敢。
他其实很清楚,戚继光没有从心底瞧不起他,把他看做是懦弱之辈,而是他张居正自己瞧不起自己罢了,他其实知道戚继光是对的,只是做不到而已。
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
张居正哼着小曲打了一趟八段锦,累的浑身是汗,休息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学会了这个八段锦,算是平日里锻炼身体,国事的顺遂,让他现在沾到枕头就睡,而不是过去忧思重重。
朱翊钧终于收到了工部、户部、内阁首辅联名的奏疏,奏疏的内容为《白银靡费疏》,系统性的论述了大明白银的浪费和解决之法,这些解决之道,朱翊钧非常赞同,虽然麻烦,但国事素来没有简单的。
商品有两个价值,一个是使用价值,一个是交换价值,这是商品的两个元素,而劳动包含了两个元素,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劳动的二元性决定了商品的二元性,存在着密切的内部联系,但是,这不是一一对应的,紧密联系和相互独立的关系。
比如,皇庄出售的各种技术书籍,它有的使用价值极低,物质上,它只是一本书和一些墨迹,一本售价就在2000两到5000两不等,但这个技术书籍的内容,包含了极其丰富的抽象的交换价值,就值这个价。
生产图说,详细定义过生产,也定义过劳动,定义过商品。
大明的白银,其构成是大明勤快的百姓们辛苦凝结而成。
乍看之下,商品是一种简单而平凡的东西,但稍微深入分析后,就会发现,它是一种充满微妙和怪诞的古怪东西,因为劳动本身,也可以看做是一种商品进行兜售。
舟师石鹏在没有成为舟师之前还叫石六,他从仓库挑运一趟只要六文飞钱,为了多挑运一趟,他会跑回分货的地方,这就是在出售劳动。
而劳动的商品性,只能通过商品交换进行间接表达,也就是只有在出卖劳动力,获得劳动报酬的时候,劳动才表现出了商品性。
这个时候,一个必然的社会问题就出现在了大明明公的案前:商品才是万事万物的主宰。
生产者,穷民苦力,唯有通过商品和商品之间的交换,才能将其自身的、私有的劳动,转化为社会性质的劳动。
商品也只会在发生流转和交换时,才会被社会所承认,彰显它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
这是一件危及礼教的大事,对于朝堂明公而言,这是不可思议的!
在过去,是德行决定了一切,即抽象的精神世界,才是万事万物的主宰;而现在,矛盾说、生产图说、公私论、阶级论等著作接连出现后,这些理论似乎都将世界推行到了另外一个方向,那就是物质决定了一切,即具体的物质世界,商品才是主宰。
而这两种完全背道而驰的理论,却在矛盾说之下变得自洽了起来,如同那太极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阴阳鱼一样,相辅相成,在矛盾说之下,形而上的抽象,形而下的具体,都很重要,不分主次。
知行合一致良知,矛盾相继释万理。
为了研究明白商品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大明已经进行了充分讨论,这个时候,自然而然的进入了货币的讨论之中。
货币的本质、货币的职能、货币的属性和流动资产高效转化为固定资产。
天下财经事务,是以留供、固定、流动,如四时之变迁,天地之运行是也,循环反复,周而复始。天地人,此三才,留固流,此三财。
留供资产就是供应生活的衣食住行,固定资产则是生产资料,流动资产是商品的流转和交换。
这个时候朝廷明公们惊讶的发现,白银几近于无所不能的可怕。
只需要拥有白银,这种一般等价物,就可以交换到任何需要的衣食住行,而且还能获得足够的生产资料,而白银本身还是一种商品,可以流转和交换。
而且最为可怕的是,白银本身似乎还是一种固定资产,因为它可以从放贷中直接获得利润!可以完全绕开了生产!
对白银的思考和讨论,让大明明公甚至产生了一种迷茫,刚刚构建出的生产、生产力决定一切,物质决定一切的理论,在白银面前轰然倒塌。
白银,或者说货币,太可怕了,简直是无所不能。
这就是汪道昆迷茫的地方,看起来很复杂,实际上也不简单。
朱翊钧是很清楚他的疑惑和迷茫,但汪道昆压根就不清楚自己的问题。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疑惑什么的情况下,他从松江学派的完全自由论中,得到了自己要找的答案,将这个问题想明白了,白银不是固定资产,不是留供资产,甚至不是流动资产,是一般等价物,是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