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用一点纸墨,用不可兑现的纸钞,就换到了百姓的货物和商品,和神仙的点石成金之术,有什么区别吗?发行的纸币越多,欠债也就越多,而这个欠债,朝廷可以蛮横的永不清偿,甚至直接废除。
嘉定年间以一贯新纸币兑换二贯旧纸币,就相当于欠了民众一半的货物,嘉熙年间以一贯新纸币兑换五贯旧纸币,就欠了民众四倍的货物,这就是朘剥!
张居正史海钩沉,找人专门查阅了南宋发行钱引的数量,相比较忽必烈的3618万贯,南宋在宋高宗时累发1000万贯,宋孝宗期间累发3400万贯,宋宁宗期间,累发3.7亿贯,在宋理宗期间,累发19.29亿贯。
宋高宗至宋理宗期间,总计发行超过了23.43亿贯的交子!
(史料出处,引自于:《两宋时期货币思想的演变研究》)
中原自北宋初年有了官交子之后,彻底成为了向下朘剥的利刃,这也是中原对宝钞不认可的缘故,从北宋到大明洪武年间,钞法这把刀,一次又一次的割向了百姓。
比较有趣的是,西班牙墨西哥总督府也发行过纸币,为了筹集战争资金,墨西哥总督府滥发纸币并且支付了军饷,导致墨西哥总督府发生过几次大的变革,现在墨西哥总督区宁愿用玉米当货币,都不愿意用纸币。
纸钞和朝廷的信誉息息相关,一旦信誉丢失,纸钞就成为了废纸一堆。
纸币是债务,也是信誉,钞票价值的波动危及国之大信,中原腹地,不宜过早推行宝钞。
这是张居正查阅了北宋到洪武年间所有钞法之后,得到的结论。
不过,张居正非常支持纸钞出海,尤其是他选好了纸钞第一个前往的地方,那就是倭国。
倭国缺少冶炼技术,虽然有足够的白银,但白银挖出来都会在交易中流向大明,因为采矿、冶炼、铸币技术的落后,大明宝钞,在倭国可以获得认可。
至于纸钞最大的问题,蛮横的永不清偿,甚至直接废除导致的信誉问题,大明不在乎,因为那是倭国。
倭患二十多年,大明从上到下对倭患已经恨的咬牙切齿了,尤其是江南士大夫们对倭寇的恨意,已经不是路人皆知了,历任福建巡抚和浙江巡抚,没少发表类似于永清倭患的言论。
商品的交换是需要一般等价物去参与衡量价值的。
张居正认真的研究过倭国的采矿、冶炼。铸币技术落后的原因,他进行了简要的总结,就是缺少柴薪,无论是柴火,还是煤炭,都缺少。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兵部和户部终于消停了下来,户部输掉了,输的体无完肤,主要是践履之实上,户部的大明宝钞,连户部自己都不太认可。
“兵部拟章来看。”朱翊钧看结果一出,作为裁判宣布了结果,还是以承兑汇票的记账货币先试行一下,探索下大明的宝钞之路。
朱翊钧第一次对自己有些不自信了起来,有生之年,大明真的能从金属铸币迈向信誉货币吗?
“臣已经拟好了奏疏。”曾省吾擅长谋而后动,既然发动,自然不是为了和户部掐架,而是早有准备,你户部暗搓搓的推行钞法,甚至在陛下那儿进谗言,兵部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的准备?
张居正将奏疏递给了冯保,他打开了副本,思索了片刻,写好了浮票。
兵部的准备极为周全,试点就是从煤银对流开始,其实说是煤,主要是焦炭,土窑烧焦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同样土窑烧焦也是污染的主要源头,工部最近被科道言官们追着骂。
在松江府会同馆驿存入白银后获得票据,可以直接在西山煤局承兑焦炭,而后从驰道至通州,走大运河南下,或者从天津卫出海,海运至南衙,在冬季冰封的时候,可以走官道驿路至密州市舶司海运南下。
曾省吾认为,在日后五到十年的时间里,盐银对流会被煤银对流彻底取代,不是说南盐不再北上,而是其规模将会远远小于煤银对流,甚至在卧马岗开矿有了成果之后,经济循环才会彻底建立根基。
南衙的怨气很大,有不少南衙的人认为,北衙也是负资产,需要被精算掉,具体表现为,历代都有京师迁回南衙的讨论,而北方丰富的矿藏,会有效减少这种怨气。
“你们兵部简直是蓄谋已久!蓄谋已久!”王国光作为内阁辅臣,看完了奏疏之后,终于不再让张学颜冲锋陷阵,而是直接开口。
看样子,多少有点破防了。
“不久不久,自我从四川入京为侍郎那天起,我从四川沿水马驿入京,就在想,这好好的驿站,怎么一直在亏钱,自古这金桥银路,驿站能亏,天下奇闻,驿站通衢天下,沟通百货。”曾省吾这一句不久,就是六年,万历三年曾省吾升兵部右侍郎,自四川回京,就一直在筹备此事了。
曾省吾十分确认的说道:“自古行商,非壮丁不能行,这拦路抢劫的山匪比比皆是,这驿卒啊,最好的兵源。”
朱翊钧批准了曾省吾的奏疏,兵部真的是蓄谋已久,准备的十分妥善,需要对《给驿条例》进行增补,关于银两管理和承兑实物(焦炭)的条例已经研究的非常明确了,在试行过程中,遇到问题再进行修改。
矛盾相继释万理,没有什么制度从设计之处都是完美的,都是循环渐进,螺旋上升,这在礼法中叫革故鼎新。
户部意图推行宝钞的想法,再次落空,仅仅得到了在长崎总督府对外发钞的准许。
工部尚书汪道昆,汇报了游龙号和飞云号的建造进度,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况,预期三年营造结束,可以提前半年结束,游龙号飞云号,一定能够如期下水,比较让工部头疼的就是西山煤局的问题了。
“陛下,这个产能不能降,还不能有污染,等绥远驰道修好,大同、归化、胜州的煤能够顺利递京再议为宜。”工部的态度格外的强硬,对于减产的计划就三个字,不可能!
煤价从六文一斤涨到二百文一斤,被问责的不是科道言官,反而是他们工部,哪怕是皇帝强行下令,工部也会说,西山煤钢发展时间长,窑民工匠比较丰富,工部已经实施精钢精煤战略调整布局,提高装备水平,做好节能减排,搞好污染防治,为大明经济循环提供动力。
如果皇帝再问,工部尚书也只能说:别讲了,别讲了。
“工部有工部的难处,朕以计穷而应,那只能勉为其难了,解刳院弄了个棉纺口罩,廷议结束后,大家都拿一些回去吧,这绥远驰道早点修好就好了。”朱翊钧没有逼迫工部减产,大明需要煤炭。
户部奏闻了燕兴楼票证的发行,而都察院又查到了一批贪官污吏,主要还是浙江南衙的等地,这地方纸醉金迷,最容易堕落,一共六十四人,具体经办的是应天知府李乐,应天府是南衙,是两京之一,李乐几乎确定为下一任应天巡抚了。
因为这一任的应天巡抚潘季驯,强烈要求前往绥远担任巡抚,这是平调,更像是流放,潘季驯想要治理黄河。
发明了束水冲沙法的潘季驯,非常清楚束水冲沙治标不治本,要想让黄河清朗,就得在绥远治理水土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