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缇骑办案的手段里,有一种专门稽查银路的手段,通过判断银子的流动、来龙去脉去查案,骆秉良是此中高手,带着几个提刑千户,骆秉良开始抓着这个方向穷追猛打,终于发现了其通倭的铁证。
“缇骑们会查到他们通倭,先生早有预料吗?”朱翊钧看着骆秉良的奏闻,再看着坐在御书房里喝茶的张居正,疑惑的问道。
张居正在磨坊案一出来的时候,就主张杀,王崇古等人的意见也极为一致,都是杀。
“必然会查到的,陛下,当年东南倭乱,十分的复杂。”张居正点头,他一开始就主张杀、主张抄家,是知道一定一定会查到通倭这两个字身上,江南多少案子了,绕来绕去,最后都会绕到通倭这两个字上。
“所以,禁海是断掌之痛。”张居正再次重申了自己对开海的支持态度,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仅仅靠他自己,完全不可能做得成,陛下从番薯开始,鼎力开海以来,大明在开海之中,受益良多。
他只是首辅,哪怕是曾经摄政,也是首辅,而不是皇帝,大明这艘船向什么方向行驶,大明这段历史,终究是要陛下本人来对历史负责。
任何荣辱兴衰,都集中在了陛下的身上,日后谈论起来,也是万历皇帝的决策和影响,这是大明皇权高度集中的必然,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大明和倭国签署的十七条已经开始执行了。”张居正到通和宫来,不是说江南磨坊案,江南磨坊案,既然能捅到皇帝面前,地方的斗争基本已经结束了,其实主要是让皇帝来当裁判。
这个案子是由户部奏闻的。
而张居正要说的是《禁止海贼条约》,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十七条,这十七条,林林总总方方面面,都需要大明督促安土幕府执行。
“现在看来,织田信长是真的别无选择了,一方面是毛利家带着倭国的诸大名的步步紧逼,一方面是内鬼们觊觎着他的命,他只能依靠大明,因为大明是天朝上国,信誉极好。”张居正略微有些懊恼的说道:“看来,当初织田市入明的时候,咱们还是要价要的低了。”
“织田信长显然非常清楚,大明驻堺城的长崎行都司,是不会保护他的,所以他自己组织了一支亲卫,这支亲卫全都由大明亡命之徒和朝鲜的花郎组成。”
张居正说起了倭国的局面。
大明在大阪湾的长崎行都司名义上保护,但不会付诸于行动,都要靠织田信长自己,织田信长对倭人已经完全不信任了,只好诉诸于外力,名义上借了大明的名头,实现了由天下人到安土幕府的转型,而在实际上,织田信长的亲卫,由大明、朝鲜亡命之徒负责保护。
“这批来自大明和朝鲜的亡命之徒,一共有三千人,组建之初,就给毛利家狠狠的上了一课,这三千人奇袭了本愿寺,将本愿寺的僧兵全部杀干净后,扬长而去。”张居正说起了这股奇兵的具体作用。
这些亲卫,不仅仅是保护,还负责征战。
朱翊钧打开了堪舆图,看完了塘报,这次的奇袭,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因为没有办法长久占领,只能杀人泄愤大火将本愿寺烧的一干二净,本愿寺不是本能寺,本愿寺在摄津国石山,这里是一向宗的本山所在,本山就是大本营的意思。
一向宗与其说是佛寺,不如说是战国大名,他们和织田信长的恩怨情仇很长很长,就是号称地上佛国的一向宗,将织田信长定性为了尾张大魔王。
现在织田信长将其彻底捣毁,也是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毛利辉元的脸上。
“也就是说,大明明明什么实际行动都没有,但织田信长依旧借着十七条的余威,做了很多事儿,摆脱了眼下之前的困局,对内,他不用过分担心安危,对外,扳回一城,算是进入了对峙局面。”朱翊钧看着倭国的堪舆图,面色凝重的说道。
“这个织田信长,是个人物啊,还是蛮厉害的。”
在这个剧烈的动荡之下,人心启疑的时候,织田信长以投献大明为基本凝聚力,完成了一场大胜,稳住了局面。
“不,现在是织田信长最危险的时候。”张居正摇头说道:“陛下,矛盾说讲矛盾的激化,织田信长看似摆脱了危机,但其实现在是矛盾激化到兵戎相见的前兆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刻。”
“内部,之前织田信长十分信任的那些家臣们,现在被排除在了权力中心之外,而对外,毛利辉元吃了这么一个大耳光肯定心怀不满,一定会和织田信长手下的家臣联系。”
“最危险的时刻已经来临,在最近一定会有一次极为激烈的冲突,你死我亡的矛盾激化,他这次很难躲得过去了。”
“哦?先生为什么觉得织田信长这次躲不过去了呢?”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陛下,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家贼难防其根本就是一句话,不怕念起只怕觉迟,织田信长在三子死后才意识到了出了家贼,已经为时已晚了。”张居正说完往旁边看了一眼,朱翊钧顺着这个目光,看到了目光所及之处站着一个人,冯保。
冯保当即就直接破防了!说事就说事,拿他举例干什么!他眼睛瞪大,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王景龙刺王杀驾案里,冯保被狠狠的收拾了一顿,能让王景龙跑到乾清宫去,就是冯保失职,冯保当时真的有点飘了,甚至还因为李太后的信任,摇唇鼓舌,放大李太后的焦虑,搬弄是非,这就是家贼。
张居正对皇帝说,家贼这种事,不怕念起,人的念头有很多,动心起念都很正常,但就怕察觉晚了,那才是真的晚了,察觉晚了,这些个家贼,就是普遍存在,而不是个别。
当初冯保在乾清宫磕头,差点把自己磕死,这么大的教训,反而让冯保现在的路走的很稳当。
“织田信长必死无疑?”朱翊钧试探性的问道。
张居正点头说道:“臣是这么认为的。”
朱翊钧点头说道:“先生,来做个赌局如何?朕赌织田信长必死。”
“臣赌…不是,陛下,臣说织田信长必死,陛下占了,臣难道赌他能活下来?”张居正一句话没说完,直接被说懵了,这皇帝的赌局,把别人的路走了,让自己无路可走?
“哈哈。”朱翊钧摇头说道:“玩笑话,先生以为大明该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做。”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无论倭国斗来斗去谁当家,这十七条,都得认,不认就打到他们认。”
“先生所言有理,先生霸气!”朱翊钧这才了然,大明的确什么都不用做。
其实织田信长也做好了准备,把自己最对不起的妹妹送到了大明之后,准备放手一搏了。
“我们从倭国身上也要看到教训,任何时候,赌国运这种事,都要极力的去避免,因为十赌九输还有一个投了河,赌国运必输无疑,和赌坊里的赌徒一样,赌徒到最后都会输的一无所有。”张居正说倭国,自然是说局势,也是说教训。
赌国运,一次两次输了还好,输了长教训,赢了只会不断的加码,最后把全部身家输的一干二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