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舆论的铁律:猜测即事实

万士和既然要给皇帝进言,那自然是完善了自己的理论,王崇古还没有看到后面,所以才会疑惑,他在书里,写的非常明白。

不用负责,所以不在乎,所以傲慢。

“干巴巴的说有点过于干巴巴了。”万士和笑着说道:“我们来举个例子,之前峨眉县禁骡案。”

“峨眉县县令赵文昌,不在乎棒棒工的死活,也不用顾忌他们的生活,因为棒棒工们有多大的怨言,都只能发发牢骚,因为他们还要生活,所以只能选择杀了骡子,拿起扁担来继续挑山,所以赵文昌非常傲慢,因为棒棒工无法伤他分毫。”

“但是那帮活阎王就不同了,那些闲的没事干,喜欢四处指指点点的阎王们,真的能伤害到赵文昌,因为这帮活阎王的诉求无法满足,赵文昌就没有办法从势要豪右们手里拿到孝敬了,这可是真正关切到了他能拿多少的问题。”

“后来陛下知道此事,立刻下旨严办,恢复养骡之事,就是因为陛下在乎,陛下要对万方黎民负责,否则万方黎民们真的用脚做出选择,咱大明就呜呼哀哉了。”

“日后百官们也都知道了,大明这地界,到底谁才是阎王爷。”

王崇古愣了下说道:“阎王?那些士子是阎王?”

“不是阎王是什么?他们跑峨眉山玩了一圈,整个峨眉山的驴骡都没用了,白养着浪费,只能杀了吃肉了。”万士和颇为感慨的说道:“不是活阎王是什么?”

“颇有道理。”王崇古认可了这个称谓,这帮不事生产、五谷不分的士子们,就是活阎王,但大明还有个阎王爷。

小农经济是极其封闭的,是自给自足的,这些峨眉山专门爬山的驴骡,最后的下场就只能是和辣椒一起下火锅。

“可是这些朝官们对解刳院的攻讦,又不符合你说的这种情况,要知道解刳院的大医官们手里抓着手术刀,也不用这些个医官们做什么,不给他们看诊,他们就得等死了。”王崇古提出了另外一个现象。

在峨眉县禁骡案中,穷民苦力的棒棒工们的确拿赵文昌没什么办法,所以赵文昌才如此的肆无忌惮,不用负责所以傲慢是成立的。

可是解刳院不一样,解刳院真的抓着刀,大医官们要为难人,甚至不用动什么手段,一句闭门谢客,就能让人等死。

“这就是另外的原因了,唉,他们喋喋不休,阴阳怪气,看病的时候,大医官们从未拒绝收治,这在朝官们眼里,就是好欺负,好欺负,那不就可着劲儿欺负吗?”万士和叹了口气说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这些朝官们也是蠢,他们把自己的命,寄托在了大医官们的道德上。”

万士和也解释了下,不是理论有漏洞,而是理论也有不适用的时候,这种放下碗骂娘的行径,则是人性的问题。

王崇古点头表示了认可,大明的贱儒们畏惧强兵手中的利刃,却不畏惧大医官手里锋利的手术刀,因为在他们眼里,骂就骂了,这些医官还敢不给他们这些人上人的老爷们看病?

在他看来,这不完全是个人性的问题,也是个阶级问题。

王崇古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拿着书晃晃悠悠的回家去了。

“元辅,王次辅这还没到点儿,就这么走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坐完班?元辅不管管吗?他早退啊!”万士和看着早退的王崇古,惊讶无比的说道。

再怎么不管事儿,也好歹在位置上,喝完茶到点再下班吧?!就这么早退了,同僚们如何看待?

“万阁老怎么不管管?”张居正笑着问道。

万士和一摊手说道:“我又管不到他。”

“我也管不到啊,我三番五次让他到内阁来坐班,你看他理我了?他今儿就是找个地方看书,否则早走了。”张居正乐呵呵的摇了摇头,继续处理着各色公文。

王崇古能配合张居正演这一出,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他们俩,的确是你死我活的政敌,但也不是完全割裂,很多时候也有合作,这便不是党锢。

张居正是威权元辅,就是那种说一不二之人,他很讨厌党争,因为都是虚耗,张居正对党争也有明确的定义,为了争而争,没有任何对错是非的界限,就是党锢。

居正殁,党争起。

大多数人看来,张居正是大明最后一个威权人物,在张居正时候,围绕着是否继续新政,展开了斗争,当张居正被彻底打倒之后,党争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你方唱罢我登台。

但朱翊钧看来,党争起,酿成党锢之祸,其本质上,是万士和研究的礼法问题,也就是,国失大信,人心启疑。

大多数人,由内而外的所有人,辅臣、廷臣、朝臣、外官、势要乡绅、万民,都已经不再信任朝廷的任何政令了,朝廷的信誉,彻底破产,公信力几乎等同于零,没有了信誉,那么人心思动,人心启疑,就成了必然。

广泛缺乏公信的社会之下,只有煤山一根绳的下场。

林辅成和李贽不在京师,就少了许多的乐子,京师的聚谈,并没有引得皇帝化身黄公子前往观看的必要,草原上的冰雪要到三月份才会彻底消融,本来只有半年的游学计划,不得不延长到了一年。

而在一月末,渤海湾的海风仍然凛冽,但海面上的结冰,已经开始消融,船舶开始了通行,货运变得繁忙。

大明皇帝的圣旨,向着松江府而去,陛下的信誉十分的坚挺,既然做出了承诺,就绝不会隔靴搔痒、罚酒三杯,而是罪加三等。

“既没有选择加税,也没有选择减税,这对松江府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申时行接旨之后,对着松江水师提督内臣张诚由衷的说道。

骂名皇帝都担了,这事儿再做不好,申时行就只能顶着一个无能的标签,滚蛋回家了。

一条鞭法,最核心的两个问题,就是孙克弘提出的那一前一后两个问题,吏治和下情上达,而严刑峻法,的确能够缓解其中的问题。

“咱家在松江府,时日已久,最近咱家听闻,这泰西的费利佩,不打算派大帆船来远洋贸易了?这正好,咱大明的环球贸易的商队,三月份出发,那就多备些货就是,这银子,他不赚,咱们来赚。”张诚不关注申时行能不能办好一条鞭法。

张诚眼里,就三样东西,该是宫里的一厘银都不能少;松江镇水师,必须忠诚于陛下,这就是张诚的责任;松江府不能乱,这是陛下的钱袋子。

张诚看到了银子,最近松江府一直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红毛番的大帆船不来了,他不来正好,大明自己去就是了。

“正好,松江镇水师,打算让游龙号一起随行,正好验证远洋航行。”张诚略显兴奋的说道。

如果游龙号要出动,并且进行环球海测的话,张诚就是那个最合适的监军太监,青史留名,已经在对张诚招手了。

松江府的事儿,宫里可以再派个太监,陛下的陪练一共有十人,若是陛下对松江府不放心,就派李佑恭,若是放心,可以派一名陪练心腹过来就是。

“不过是商贾为了趁机压价的说辞而已。”申时行摇头说道:“种种迹象表明,费利佩二世并不打算和大明决裂,这不是个勇气的问题,他不来,大明自然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