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走贱儒要走的路,让贱儒无路可走

张居正的骨子里,就是个法家思想,估计平日就没少看《韩非子》、《商君书》这类法家巨作,而他提醒陛下,有些人在等待着皇帝吹求过急,在等待着皇帝在愤怒、焦虑、恐慌等等情绪下,将事情扩大化。

扩大化的口子一开,那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拦了,张居正不行,王崇古不行,皇帝陛下也不行,作为元辅帝师,张居正很清楚,皇帝是个人,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神仙。

一旦扩大化会带来怎么样的恶果呢?

靖康之耻。

张居正认为靖康之耻会发生,主要原因是统治阶级的无能导致的,重文轻武的祖宗成法导致武力衰弱、军备不振、联金灭辽的战略失误、财政短缺等等诸多原因加在一起,都不如统治阶级的无能这一条。

革故鼎新和祖宗成法之争,贯穿了两宋三百年,而作为皇帝,作为最终决策者,压根不想方设法的遏制愈演愈烈的党争,反而在故意挑拨加剧党锢,在中间里挑外撅,生怕朝臣们斗的不凶,还被司马光总结到《资治通鉴》里称之为帝王术。

这把人送到敌营里牵羊的帝王术,不学也罢。

朝中党争严重到勤王军勤王在吵闹中解散、在支援太原还是不支援太原的吵闹中太原丢失、主和与主战派彼此撕咬推卸责任、宋徽宗这个太上皇和宋钦宗赵桓围绕着皇位激烈斗争,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带领金兵破了太原围困开封府的时候,朝中还在党争。

张居正提醒陛下,有些人在等着陛下扩大化,扩大化之后,本有退路的人就会铤而走险、本来拥戴新政的人也会产生疑惑、而本就没有退路的人就会成为最坚定的死硬分子,最后酿成大祸,轻则阳奉阴违新政失败,重则党锢盈朝,为斗而斗。

“到党锢大兴的那一天,就可以宣布新政失败了。”张居正结束了今日的劝谏。

“先生大才,谨受教。”朱翊钧也站起身来回礼,这也是讲筵。

“先生,朕这里有本杂报,颇为有趣。”朱翊钧拿起了一份杂报,递给了张居正,笑意盎然的说道:“先生看看。”

张居正打开了这本杂报,先是眉头紧蹙,而后忍俊不禁了起来。

这本杂报叫做《笑林集》,就是专门讲笑话的。

笑话集在中原源远流长,从三国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一种十分常见的文体,比如三国邯郸淳的《笑林》、隋代《启颜录》、宋代的《调虐编》、《事林广记》、《拊掌录》。

大明也有一大堆的笑话集,比如《雅虐》、《笑赞》、《笑府》、《广笑府》、《古今笑谭》等等。

而张居正手中这本杂报,讲笑话的,是大明常见的一问一答的文体,类似于《论语》、《阳明心学》里面的问答,李贽也喜欢用这种文体。

“这本还是值得看的。”张居正看完之后,认为很有价值,是历史谣谶类型。

比如这一期,就是《论司马两晋为何推崇诸葛孔明》。

对诸葛亮的尊崇,就是从死敌晋朝开始的,而且力度极大。

诸葛亮,把司马家的老祖司马懿打到穿女装的地步,司马懿在完成了老骥伏枥之后,仍然十分推崇诸葛亮,到了司马昭、司马炎那一代人,更是把诸葛亮捧上了神坛,司马家一直在无限拔高诸葛亮。

甲问:偌大的晋朝,为何对敌国宰相如此推崇,莫非是收了蜀国五十万蜀锦?

乙答:非也非也,高祖司马懿洛水之盟,三千死士高平陵夺权;太祖司马昭即前刺帝,刃出于背;尔为帝,当如何?

脑瘫都知道怎么选。

作为皇帝的司马炎不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难道选司马懿、司马昭不成?那不是鼓励大臣们篡位吗?就司马懿、司马昭、诸葛亮这仨人摆一块,就是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都不能选错。

司马衷是天生的痴傻。

甲再问:偌大個晋国,就选不出一个来?

乙再答:倚为心腹者皆逆贼也,如刘放,魏明帝曹叡的心腹,暗中勾结司马懿,司马懿事成,则从龙之臣。

从龙之臣都是逆贼,就是司马氏开国的头等难题。

在笑林集这一期,林林总总汇集了87个西晋前期的大臣,精心挑选出的这87个大臣,每人一个笑话,放眼望去,根本没法看,不是逆贼,就是姻亲、不然就是贪官污吏。

这西晋初年的大臣,别说对标诸葛亮了,就是一个拟人的生物都没有,简直是道德荒漠。

朱翊钧看着那一长串的名单,再看看他们的事迹,别说廷议了,这完全就是勇闯恶人谷!

这既是一个笑话,也是讲的历史,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这是万阁老主办的一个杂报。”朱翊钧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了张居正这是礼部弄的,算是半个官报。

“为了修《诸子汇编》?”张居正立刻明白了万士和的意图。

自从朱程理学兴盛以来,不读史就变的极为普遍,毕竟朱圣说春秋以后无大义,唯记事耳,不读史之风甚嚣尘上,而万士和弄这个笑话集,就是为了破儒学的不败金身。

用道德去约束肉食者,自古以来,没有一次成功过,这就是儒学是个骗术的直接证据。

“万阁老果然不负帝党党魁之名。”张居正夸了万士和一句,万士和在礼法这个战场上所向披靡。

当初是张居正举荐的万士和修《诸子汇编》,现在看来,这个重要人事任命,相当可靠且正确。

大明朝廷现在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这种近乎于‘妖书’的办法,屡次被大明朝廷应用到风力舆论的控制之中,而且效果拔群,大抵达到了一种效果,那就是走贱儒要走的路,让贱儒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