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叩谢圣恩。”群臣再见礼,而后落座,开始了今日的廷议。
“朝鲜使者李后白还在京堂,尹根寿回到朝鲜报闻,朝鲜国王李昖上请罪书,虽然不知何故恶了上朝,但君上说有罪,那就是有罪,恳请皇帝责罚。”万士和有些无奈的说道:“尹根寿回国后,就被人杀死在了成均馆门前。”
“有人认为是因为李后白、尹根寿在京堂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招致了天怒。”
总要有人承担责任,而回到朝鲜的尹根寿就是不二人选,而李后白无论如何都不敢回朝鲜了。
朱翊钧翻看着李昖的请罪书,看了半天,将请罪书拿了起来说道:“这里面洋洋洒洒,近一千五百字,就这一千五百字,有一句是李昖自己写的吗?哪怕有一个字吗?幸亏朕读了一些书,否则连这些生僻字都认不全。”
朝鲜国王的请罪书洋洋洒洒一千五百言,行云流水,引经据典,写的很好,但唯独国王本人没有写哪怕一个字,这是没有诚意,显然朝鲜国王没有把祖宗成法中的‘事大交邻’执行到位。
“没有。”万士和赶忙俯首说道:“这一看就是成均馆的进士写的,朝鲜国王就盖了个章。”
李昖虽然也读儒学,但天生贵人读书什么样子,所有人都见过,这请罪书,看起来是请罪,但其实压根就不是出自本意。
朱翊钧拿着请罪书对着廷臣说道:“所以,李昖的意思是,虽然我们朝鲜占了便宜,但我都鞠躬道歉了,你大明还要怎样!”
“朕看来看去,就只看到了这个意思,他要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对,为何不入京来亲自面圣请罪?朝鲜离大明很远吗?他现在坐船到天津卫,一天都不用。”
“他的请罪书,朕不满意。”
要怎样大明才满意呢?无论如何都不会满意。
大明朝贡贸易是亏钱的,一点破烂就能换到丰厚的赏赐,但朝贡贸易所衍生的随行商舶贸易,大明是赚钱的,随行商舶,就是除贡船之外的商队,朱翊钧停了朝贡贸易,可没停朝鲜船只的堪合,也就是说衍生商舶贸易,并不会受到影响。
“就这么回复他,让朝鲜国王入京请罪。”朱翊钧眼睛微眯,将朝鲜国王李昖的请罪书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要是真的来了呢?”万士和有些担心的说道,不怕朝鲜国王不来,就怕他真的胆子大,真的来大明请罪,那到时候,大明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仅不能留下朝鲜国王李昖,还得把他礼送出境,毕竟大明真的好面儿。
“他不可能来的。”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自永乐年间有成例,朝鲜宗亲,都要到大明国子监进学,直到成丁,学业有成后回到朝鲜,比如朝鲜国王首阳君李瑈就在国子监就学七年。”
“自正统土木天变后,朝鲜就禁了此项,万历二年,陛下下旨以祖宗成法,令朝鲜王世子来大明陪读,朝鲜国王百般推脱,最终不了了之。”
“大宗伯,他真的不敢来。”
张居正说起了一件旧事,万历二年的再复祖宗成法失败,说是皇帝下旨,其实是张居正担心东北的局面,才希望加强大明对朝鲜的羁縻,类似的举措,张居正也对安南用过,但都没有奏效。
正如万士和所言,蛮夷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大明在对外关系的处置上,总是因为高道德处于劣势之中,朝鲜敢拒绝,就是因为笃定了大明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大动干戈。
“他要是来了呢?”万士和还是有些担心的说道。
张居正平静的说道:“他若是真的有胆子来,那也会水土不服,不幸重病拖累,迟迟无法回去,被动是被动了些,但该做的事儿还是要做。”
朝鲜国王真敢来,张居正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他留下来,这就是个勇敢者的游戏,谁先退缩,谁就会既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张居正是不怕挨骂的,他在万里维新的初年,把一切能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了。
张宏看向了身边两位中书舍人,中书舍人并没有记下张居正这种离经叛道的话。
什么?帝国的元辅不要脸,把人硬留下来了?哪有的事儿!分明是朝鲜国王自己水土不服,为了防止在回去的路上暴疾而亡,才留在京师看病,若是朝鲜国王真的肯来,这就是唯一的解释,因为,元辅他善!
廷臣都看向了张居正,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厉,怎么说作为读书人也该关上门,吹了灯,哪有这么直截了当的说水土不服的?
“那就回复朝鲜使臣,让他入京谢罪吧。”万士和想了想,既然有人承担责任和骂名,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陛下昨日拟中旨入阁,臣等立刻觉得此事事关兴衰存亡,故此理当慎重,臣与次辅商量了许久,认为应该走访询问一番,再进行定夺。”张居正说起了皇帝昨日入夜后送入大明内阁的奏疏。
得益于王崇古回到了文渊阁坐班,张居正终于有个商量的人了,张居正一个人孤军奋战的局面彻底结束,兹事体大,再谨慎不为过。
“陛下,大工鼎建之法,提前储蓄,六个月的劳动报酬等待支取之法,只适合大工鼎建,朝廷自己的买卖,不适合推而广之,大工鼎建这储蓄说破天了也是公家的钱,而不是私门。”
“若是让肉食者雇佣一人就得储蓄六个月的劳动报酬,一来很大一部分的小工坊拿不出来,另一方面,政令会被普遍反对。”王崇古赶紧申明了他在大工鼎建里的办法,只适合朝廷的买卖。
陛下在中旨中询问了大工鼎建提前储蓄之法,是否能够推而广之,并且朱翊钧注意到,西山煤局、永定永升毛呢厂,所有的工匠,都用的此法,储蓄六个月的劳动报酬,来确保生产的稳定,工匠们能够获得劳动报酬。
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白白给了穷人,简直是造孽!
“大明所有的官厂,都会留存六个月的劳动报酬,防止出现意外,官厂可以,民坊不行?”海瑞立刻开口问道,海瑞很怀疑,王崇古是故意的,让官厂能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保持优势,对大工匠吸引的优势。
“或者更进一步的说,大明官厂必须把人当人,民坊就可以把人不当人看了吗?”沈鲤作为礼部尚书,对海瑞提出的质疑,进行了进一步阐述,让质疑更加明确。
被朝廷两大骨鲠正臣询问,王崇古一时间也压力极大,他硬着头皮说道:“二位二位,要考虑到政令推广的阻力,一条政令能够被普遍遵守,才有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