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解刳院认为阿片除了镇痛、成瘾之外,还有致幻,这都是毒,苦艾草、死藤水、云南蘑菇、阿片,都有一定的致幻性,如果长期吸食阿片,可能会出现各种幻觉,真的分不清,从解刳院标本的口述去看,阿片致幻性很强。”庞宪简单解释了下阿片类药物的特性。
“师父认为,人会在吸食阿片之后,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出现一种虚妄的意志,代替人本身,而这个虚妄的的意志,会随着不断吸食阿片,逐渐加强,最终取而代之,李代桃僵,吸食者的虚妄,认为那个人会害自己,这个认定,一旦出现,就会慢慢加强,为了免于被杀,吸食者会先下手为强,最终伤害那个人。”
“师父说,吸食阿片后会一定会产生一个心魔。”
“总之,吸食阿片者,干出点什么都不让人意外。”
庞宪从解刳院对阿片的研究角度,将整件事进行了分析,长期以来,章平山严厉的父亲,被那个心魔认定为要杀死自己的人,最后先下手为强。
阿片的心瘾和心魔,就是万历年间,解刳院对阿片的认知,理论非常充足,而且有详实的数据佐证。
“呼。”朱翊钧听懂了庞宪在说些什么,看向了章平山,吐了口浊气,这人沾上了阿片这些毒物,当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说起来,章平山沾上阿片,还得说到他那个小妾,就是下令让家丁打了贺荡浑三鞭子的小妾。”赵梦祐继续奏闻着调查结果。
章平山是传统世家豪族教育出来的继承人,从小被约束的极为严格,接管家业之后,也开始了应酬,难免会出入这种风流场所,被规矩约束的章平山,进入风流场后,一发不可收拾,他有钱有势,那些个青楼女子,自然是用尽了手段去讨好。
章平山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张氏,张氏花名盈盈,本名翠喜,是长富班的花魁。
这烟花世界,本就醉生梦死,和这阿片,自然是一拍即合,事实上,大明的阿片传播,大部分都是在烟花世界里,而章平山和这张盈盈醉生梦死,还把张盈盈带回了家里。
张盈盈烟花世界的娼妓出身,一朝得势,那自然是眼高于顶,肆无忌惮,再加上章平山的纵容,张盈盈更是肆无忌惮,贺荡浑只是一个个案,张盈盈小人得志,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就有二十多次。
贺六没死,被打三鞭这件事,朱翊钧一定要为贺六讨回公道,但能追责的有限,顶多就是追责到章平山的头上,而且还杀不了章平山,朱翊钧本来打算权力小小任性一次,以为非作歹、纵容家丁欺压良善的罪名,把章平山的脑袋挂到海河上。
结果章平山把自己亲爹给杀了,这下,朱翊钧不用任性了。
“章平山不仅自己吸食阿片,还在天津港以北四十里,设立了一个私市,运输贩卖阿片。”赵梦祐又汇报了一个他查清楚的事实,章氏经营了一个小的码头,运贩阿片谋利。
子杀父、运贩吸阿片、私设私市,就这四个罪名,每一个都是杀头的罪名,尤其是私设私市贩运,罪加三等,起步死刑,最高族诛。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没有人怀疑过范应期会扶摇直上九万里,因为他是嘉靖四十四年状元郎,是晋党的嫡系门生,传的是葛守礼葛公的衣钵,因为牙痛,吸食了阿片,现如今,朕都放过他了,他自己不放过自己,躲在了解刳院里,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心瘾。”
“朕,天子之躯,万金之重,看到了范应期的惨痛教训,宁肯冒一点小的风险,也要敲掉横生智齿,但意外也悄然而至,即便是事后,险些丧命,但朕依旧不悔,今日再让朕选一次,朕明知危险,也会这么选择。”
“阿片的危害,朕已经数次晓谕,但现在看来,做的还是不够。”
“将章平山的案子,原原本本,以一期邸报为版面,将其详细写明,使万民知晓其危害。”
“臣遵旨。”万士和领命,他是邸报的总编,邸报都是他在负责,这一期不是头版头条,而是专版专条介绍阿片的危害。
也不用继续审问章平山了,这家伙已经开始犯毒瘾了,若不是缇骑摁着,恐怕早就开始张牙舞爪了。
“那妾室,押到衙外,重打三十大鞭后坐罪,和章平山一并论斩。”朱翊钧翻看了卷宗之后,宣读了自己的判决,他看向了王崇古询问道:“大司寇,可有不同意见?”
“为何不直接打死这个害人精呢?”王崇古看着跪在地上,一起犯病的张盈盈,俯首说道:“陛下,这都不是人了,打死算了。”
王崇古认为大明律关于阿片部分的修订,完全是把贩运吸食者开除了人籍,比蛮夷还要低一等,既然不是人,那还不是随意处置?还用询问刑部的意见?刑部的意见是,活活打死得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国有国法。”
“臣遵旨。”王崇古保留了自己直接打死害人精的意见,有的时候,陛下就是太心善了,都是死,陛下很想直接打死,但为了国法森严,还是选择了国法处置。
朱翊钧看向了赵梦祐语气变得冷酷了起来,他厉声说道:“缇帅听令,即刻起,严查章氏设立私市贩运阿片大案,一查到底,凡涉案之人斩立决,不赦!”
“臣遵旨!”赵梦祐俯首领命。
赵梦祐在天津州第一天就抓了七百多人,这些都是毒贩,而且是利益链上的一环,这还是第一天,陛下继续南巡的时候,赵梦祐留下了一名提刑千户,和两百缇骑,继续办理此事。
“冯大伴,朕怎么觉得朕被利用了啊。”朱翊钧回到了燕正楼喝了口水后,忽然一愣,对着冯保说道。
“陛下何出此言?”冯保一脸疑惑的问道。
“冯大伴,你记得林辅成去保定府,保定地方官员利用林辅成这个五品五经博士挑浓疮的事儿吗?”朱翊钧有些拿不准的说道。
“臣记得,那会儿保定府游记,可是林辅成的成名作,虽然林辅成一直在被利用,他大约也能猜到些,但甘愿如此,后来到了草原,忠顺夫人也利用了林辅成一行人。”冯保赶忙说道。
“朕就和林辅成一样,被张又新这家伙利用了!老嫂子能闯到御前,不是张又新安排,打死朕都不信!”朱翊钧一拍桌子,他被地方官给耍了!
这个张又新全程都在磕头,看似恭顺,但朱翊钧回到了燕正楼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好像是这个理儿…”冯保也是恍惚之间发现了疑点!
要知道皇帝出巡的行程是公布的,但具体视察的地方,可不会张榜,那贺荡浑的妻子是如何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过哪里?而且精准的跪倒了仪仗之前?那贺六的妻子显然是有人在指点。
“陛下,缇帅查案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那些个罪证,就像自己蹦出来的。”冯保确定了陛下的猜测,就是河间府知府张又新这家伙。
最离谱的就是缇骑的调查,缇骑又不是神仙,善于查案,又不是能掐会算,恰好全都算到?哪能一天之内,就把这些事儿给查的如此清楚?那些证据,就像是送到缇骑面前一样!
“案子不是假的,张又新啊张又新,这家伙,鬼的很!”朱翊钧笑了笑,不跟张又新计较,他当皇帝,不就是给这些臣子借力的吗?只要是为了大明的集体利益,被利用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