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但天空总像是蒙着一层白蒙蒙的雾,那飘飘扬扬的雪花,越来越大了。
七点钟的时候,电视机屏幕忽然灭掉,欢乐的声音嘎然停止,头顶上的日光灯也熄灭了。
“停电了!”孩子们发出一声哀嚎。
这样的情况,在农村太常见了。
尤其是过年过节的晚上,几乎雷打不动的会停上一场电,有时还会停上两三回电。
不是哪个变压器烧了,就是那个地方的电线断了。
大人们早就习以为常,点起煤油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他们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没电的生活才是常态,也早就习惯在没电的情况下把事情做好。
城里也经常停电,只不过没有农村这么频繁。
林芝跟着弟妹们来到外面玩耍。
屋顶、树梢,草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皑皑的白雪。
村里的小朋友们都跑了出来,有的在放鞭炮,有的在玩打雪仗,一时间喧嚷不停。
林芝穿着厚厚的棉鞋,在路边盖了一层雪的草上踩来踩去,听那咯吱的响声。
乡村除夕的夜晚,带给她不一样的生活体验。
老三率先团起雪团,和弟妹打起了雪仗。
几个孩子笑呵呵的玩成一团。
邻居家的几个孩子也加入了战团。
李云海买了不少烟花炮竹。
他拿了一些出来,让弟弟妹妹们放着玩。
英子年纪小,放冲天炮的时候,没有及时松开手,等到快要炸了才吓得丢开来,那冲天炮就在她脚边游来游去,啪的一声,把她吓哭了。
李云海教她怎么放冲天炮,让她把冲天炮插在松软的土地上,点着炮以后,掉头跑开几米便行了。
林芝在城里放过鞭炮,点着了火以后,趁着火药推力,将手轻轻一松,然后双手捂住了耳朵。
叭!的一声,冲天炮在天空裂开来。
农村停电的时候,是小孩子们玩得最欢乐的时光。
而来电的那一刻,又是所有人最疯狂的时刻。
全村所有的电灯泡,忽然之间全部点亮,强大的电流,使得灯泡发出非比寻常的亮度!
“来电了!”全村的人都会大喊一声,声音在山谷间震荡回响。
家里没有电视机的人,便开始往有电视机的人家走动,有的还自带小板凳。
李云海家的几个叔伯亲戚,一来电就跑到他家来了,先占好看电视的位置。
停电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快到八点整,1985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即将开始。
门外传来一声喊:“李云海同志!过年好啊!”
李云海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来的人是邵玉清,很是惊讶。
他连忙起身迎上前。
来的正是邵玉清,同来的还有一个派出所的同志。
“哎呀,邵领导!你好!这位同志,你好,快快请坐。”李云海和他们握手,请他们坐到火炉边来。
李德明笑着给他们递上两根笑梅,然后吩咐家里人泡茶、拿酒来喝。
邵玉清说,你们不要忙,今天是过年,我等下就回家了,我这次来,是送还李云芳丢失的50块钱。
李云芳惊奇的问道:“我丢失的钱,还能找回来?”
派出所的同志说道:“邵领导找到了我们派出所,我们在附近进行了摸排,找到了偷钱的小偷,把他抓了起来,你丢的钱,如数追回。”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50块钱,递给李云芳。
李云芳接过失而复得的钱,像捡着金元宝一样开心:“太好了!哥,我丢的钱又找回来了!谢谢你们,谢谢警察叔叔!”
邵玉清他们在李云海家喝了一杯酒,便即告辞离开。
50块钱被追回来,给这个热闹的除夕之夜,又添了几许欢乐。
李德明拿出红包,给家里人每人发了一个。
李云海也给家人发了红包。
小孩子们拿到红包,都高兴得蹦蹦跳跳,却不知道隔天的早上,这些红包就会被大人悄悄的摸走,美其名曰,帮你们存着钱读书用。
1985年的春晚,第一次搬到户外直播,却被评为办得最糟心的一次。
1983年春晚和1984年春晚,都在演播厅里举办,场地比较小,只能够容纳几百名观众。而北金工人体育馆能容纳1.5万名观众,比台里的演播大厅壮观多了。
想法是极好的,可惜的是,台里的设施设备和技术条件,还不足以支撑在北金工人体育馆举行春节联欢晚会。春晚剧组甚至没有对讲机,所有的指挥只能靠有线耳机。有线耳机的信号又非常差,时断时续,这使得剧组指挥常常陷于失灵的状态,让整场晚会显得很凌乱,拖了六个小时才演完,没有1983年春晚和1984年春晚那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状态。
但节目还是不错的。
明星荟萃,精彩纷呈。
《故乡情》很好听,林芝听了一遍,便学会了,跟着哼唱。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有我幼年的足印。几度风雨骤,几度雪飞春,以往的欢笑依然在梦中;他乡也有情,他乡也有爱,我却常在梦里故呀乡行……”
午夜零点一到,外面响起了连续不断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不绝于耳的炮竹声,宣示新的一年来临了!
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除夕夜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山村夜色笼罩在明亮的火光中,蜕变成一幅祥瑞的动人画卷。
雪花和烟花在空中共舞,交织出一幅动人的山村乐章。
李云海代表家里放起了长长的鞭炮。
一直闹腾到一点多钟,鞭炮声才慢慢的止息下来,但远处总会不经意的传来炮竹声。
守岁当然是不必的,该睡就睡下了。
何况李云海早就思念林芝成疾了呢!
晚上两点多钟,李云海和林芝回到房间,宽衣上床。
“你有没有想我?老实说!”林芝趴在他胸前,和他俩俩相望。
李云海用行动来诠释他的思念。
此时此刻,佳人在怀,嘴巴哪里还有时间用来说话?
积攒了几天的力量,正在身体里奔腾不息,渴望和另一股力量的融合和汇通。
……
要不是因为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李云海肯定能和林芝通宵达旦。
梅山地区的人讲究新年的第一餐早饭,这餐饭,往往比团年饭更为丰盛。
林芝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李云海拉了起来:“吃饭了!”
“啊?几点了啊?才七点!就吃饭?我早上不习惯吃饭,我吃碗面就行。”
“大年初一,我们这边都是吃饭,快起来吧!”
“我起不来,完全起不来,我只想睡。”
“乖啊,吃过饭,你再接着睡。”
林芝张开双臂:“你抱我。”
李云海抱着她起床,怕她冻着,赶紧给她穿上衣服。
林芝嘻嘻一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新年好!”
李云海和她亲了一下嘴:“新年好!”
两人洗漱下楼来,家里人已经整整齐齐的坐在桌边,就等他俩了。
林芝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晚了。
大家都说没事,饭菜也刚做好。
风住雪停,外面一片厚厚的白雪,整个天地间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颜色。
吃过早饭,孩子们在大人的带领下,挨家挨户拜年讨新年喜糖吃。
每个孩子空着口袋出去,装满几袋子糖果回来。
有的还会讨几个红包回来。
农村人最讲辈份,谁家老人的辈份高,就要先去这家拜年。
李德明今年当上了族长,又是村里的支书,村里人都会先来他家拜年。
村里班子成员,主任、秘书、会计、出纳、妇女主任,率先来到李德明家拜年。
村秘书也叫文书,是村支两委里的笔杆子人物。
竞选村支书时,李明水虽然输给了李德明,但并没有嫉妒恨,而是密切配合支书的工作。
不一会儿,邵玉清带着儿子过来拜年,他儿子17岁,也在县上读高中,比李云芳高一个年级,一问居然都在同一所学校。
邵玉清便笑着说,你们同龄人,又在一所高中念书,以后彼此照顾一点。他特别叮嘱儿子邵卫东,一定要照顾好云芳。
邵卫东长得高大,人也斯文有礼,可能是因为父亲在身边的原故,表现得有些拘谨,一说话脸就红,特别不敢和李云芳对视。李云芳一看向他,他就红着脸低下头。
李云芳抿嘴轻笑,悄悄的对林芝说道:“就他,还保护我呢?我看他比女生还要女生!”
林芝用手掩住嘴,压着嗓音说道:“他这是喜欢你,所以表现得格外腼腆。”
李云芳的心扑嗵直跳:“不可能吧?我才不要谈恋爱!”
林芝低声说道:“没说让你谈恋爱。你要是对他有意思,就先当朋友处着好了。”
“不要!我才不要!”李云芳忸怩的撇过头去。
来家里拜年的人越来越多。
“咳!恭喜发财!新年好!”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来的人是李国旺。
他拄着一条拐杖,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岁不止。
李德明是个不记宿仇的人,何况他现在是村支书,表面文章要做好,起身喊一声老支书,然后让座。
李国旺坐下来,看看满屋子的人,目光落在邵玉清身上:“邵领导,这大年初一,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邵玉清淡然的回答道:“我来给李科长拜年。”
李国旺浑身一震,满脸疑惑不解的问道:“李科长?我们这村子里,哪里来的科长啊?李德明正儿八经的,连个股级干部都不算!”
邵玉清哈哈一笑,眼睛里闪着亮光:“李国旺,你不知道吗?李云海同志,在省商业局信息科当科长,他还是省个协的会长哩!”
李国旺的身躯,猛的摇晃不止,不可思议的看向李云海:“李云海都当科长了?还当了什么会长?你不是辞了工作,当个体户吗?”
邵玉清轻轻的摇头,觉得这个李国旺不过如此,连本村出了这么大的人物,他居然一无所知!这样的人,难怪会被撤职了!
别人不知道李云海的能量有多大,邵玉清却一清二楚。
这一点,从他对李云海的恭敬中,就不难看出来。
然而不懂的人看在眼里,还以为邵玉清是礼贤下士呢!
他们哪里能想到,邵玉清是在拍李云海的马屁?
别说李国旺了,村里其他人,也是第一次听说李云海居然当上了科长。
科级干部,对村里人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再往上一级,那可是县令了!
灭门知府,破家县令。
这老古辈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而一乡之长,也不过是个科级干部而已。
李云海这么年轻,就已经是科长?
那岂不是说明,此子前途无量?
所有人都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
这话若是从李云海本人或家人口里流出来的,那村民可能还要怀疑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