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环海公路,碧波浩瀚,阳光温暖。
潮水拍岸的沙沙声,耳边海风的呼呼声,以及坐下小电驴发动机的嗡嗡声,一切的声响与眼前的景色是完美交融到了一起,让人油然生出一种心旷神怡的体验。
曹艾青双手扶住贺天然的腰,恍然无觉地沉溺在了这种氛围里。
人类的焦虑似乎还追不上电动车三十多码的速度,她抽出一只手,捋了捋随风飞扬的发丝。
路边,一排排白色的发电风车不断消失后退又重新出现,宛如是这条路上最显眼的路标,可是,上面并没有写明,这条路的目的地,究竟是哪。
贺天然看不见身后曹艾青的表情,但是他似有所感,大声说道:
“欸,你的那个美术馆,选在哪了?”
“继续开吧,总会到的。”
“什么?”
耳边的风太大,他没听清。
“继续开。”
之后随着曹艾青的指示,贺天然终于七拐八拐将小电驴开到了岛湾南端的一处岬角上,相较于岛上的一些热门景点而言,这里还是尚未开发的状态。
这处岛岬海拔高于海平面一百来米,是个望海极佳的位置,不过这里四周光秃秃一片,除了石头就是海,也没有任何施工的痕迹,贺天然不由问道:
“还没开工?”
曹艾青下了车,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那个问题,她默默走到涯畔,抬起手伸了个懒腰。
她那件连衣裙本来就露出了香肩与半个雪背,而她的这个动作,贺天然可以很清楚地欣赏到那缓缓舒展开的优美蝴蝶骨。
她扭过头,对还站在原地的贺天然说道:“哪有那么快啊,美术馆的建立也是南胭岛旅游开发的重要一环,各种审批与对接工作还没做完,真正落成估计也得花好几年的功夫呢,对了,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这里?”
“嗯。”
贺天然走上前,跟她并肩而立,望着茫茫大海,思考了一会,认真答道:
“感觉很孤单,包括你选的这个地方。”
“你觉得不好?”
贺天然摇摇头:“我知道在建筑领域,能称之为‘孤单’的设计,一般都具有独特的美感,所以我没有觉得不好……”
男孩说着看向曹艾青,而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继续道:
“建筑上太专业的东西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可以从导演的角度来帮你分析一下我的观感,比方说我想拍一个全景镜头,镜头中的主体是美术馆,抛去你的整体设计不谈,如果把现在的季节换成冬天,海浪,礁石,美术馆,这些种种元素结合在一起,不需要用到什么技巧,就已经有了足够的韵味……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为了美而美,并不是你们建筑师追求的第一要务吧,你跟我说过,建筑会经过岁月的沉淀,滋养出地区独有的文化,这就是建筑的魅力所在,而我想,南脂岛这么着力的开发旅游,想要的东西,也一定不会是孤独。”贺天然缓缓道。
曹艾青听完他的见解,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与她的观点不谋而合,不过她嘴上却道:
“我可没跟你说过这些。”
“哈哈哈,是,确实不是你跟我说的。”贺天然干笑两声。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当初这个方案还没给到南脂岛的领导,就被你母亲给PASS掉了……我……她还跟你说过什么?”
曹艾青口中说的“她”,当然是指另一个世界的曹艾青。
“怎么?你怕我抄答案啊?”贺天然开着玩笑。
曹艾青被气笑了,“当然不是,只是我听了你的话后就很好奇,十三年前的我,跟现在的我,在对待自己热爱的事物上,还会不会保持一致。”
这能一样吗?除了建筑,她还热爱我呢!
贺天然腹诽了一句,不过这种话,不适合、也不可能跟眼前的这个曹艾青去说,他正经道:
“她最喜欢的建筑师是安藤忠雄,最喜欢的作品也是他的光之教堂,她认为,建筑应该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钢筋混凝土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风化消失,所以,不通过物质自身,而是让它作为一种记忆永远在人们心中存在下去,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职业追求,你现在也这么认为吗?”
曹艾青听完这番熟悉的理想初衷,唯有默然不语。
贺天然意识到对方情绪不太对,安慰道:“她的想法很崇高,但是却没有任何实践经验,说是纸上谈兵也不为过,而你与她不同,你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去实现当初的理想,可想法与实践永远都是有区别的,即便你现在不那么想了也无可厚非,人嘛,总是会变……”
“人可以变,但唯独这件事,不行!她的坚持一直都是对的!”
曹艾青打断了贺天然的安慰,与其说她是在反驳,倒不如说像是在给另一个自己增加信心。
贺天然一时哑然,但片刻后,他又笑了笑,点点头。
贺天然一直都知道曹艾青在温顺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很犟的人,她有自己的坚持,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儿,就很难有回旋的余地。
当初她认定了港大建筑系后,就从来没有过第二志愿,这等的破釜沉舟,可是换着老师来劝都劝不动的。
她喜欢贺天然,可她当知道贺天然还不想谈恋爱时,也会立即抽身,说出“我一点也不悲伤,你爱你的月亮,你摘你的星光”这种话。
后来,她知道了贺天然心里还放不下温凉,所以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不来往。
如果不是男孩醒悟过来,主动告白,没准他们之间,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想到这里,贺天然怅然,眼前这个一路背着冷箭走过来的曹艾青,恐怕在这一点上,只会变得更加执拗吧。
毕竟,成为一名建筑师的理想,已经算是她心中,最完整,最纯粹的东西了。
只是时移世易,当理想照进现实后的显露出的一地鸡毛蒜皮,才是她沉默后打断自己世俗发言的根由吧。
贺天然不懂社会,可是他懂“曹艾青”,从他第一眼见到这个世界的曹艾青时,他就知道,她活得很累。
“啊~~~~”
贺天然突然双手捂拢,对着平静的大海高声呐喊了一句。
这个举动,让曹艾青一愣。
“这里很空旷,是个放空大脑,放松自己的好地方。”男孩扭头冲着一旁发愣的曹艾青一个咧嘴:“你也试试?”
曹艾青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她凝望着大海,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
高亢的嗓音惊起两三只海鸥,伴随着亘古不变的海浪翻涌,久久不息。
一分钟的时间里,曹艾青断断续续地又吼了两三次,贺天然静静地注视着她,她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种缺氧后的微红,海边潮湿的空气让她的睫毛与发梢都沾染上了点点的湿润。
这个形象,与他们当初在海边看日出时,是那么的相似。
可能这个视线太过直接,曹艾青喘着粗气,回瞪了他一眼,随即自顾说道:
“‘孤独’这个主题确实不适合南胭岛,学习建筑必须实际造访当地,以自己的五感来体验空间,我最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岛上渡过,这一点微薄的亲身经历让我意识到,南脂岛已然改变,它不在是以前港城本地人印象中的荒岛渔村了,它也不在需要孤独,它迫切地想要改变,可是,它真正需要什么,我也不能很准确的概括,我……还没想明白。”
不知道怎么的,曹艾青鬼使神差说出了自己在工作上的困惑,也许是刚吼完两声后的掉以轻心,也许是……她心里也希望着,这个十八岁的贺天然,能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