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箫苑中的日子过的平顺又温柔,像晴好日子中,窗纸上映着的树影,非虚非实,光耀灿灿。
这样的好时光,容衍过的并不踏实。
从前他只做荒芜贫瘠的梦,梦境中他一无所有,只有雾沉沉的痛意,有序的,麻木的,一望无际。
而现实正相反。
是有痛觉的。
久而久之,他习惯了这样分辨梦境与现实,甚至希望可以再痛些,痛让人有活着的感觉。
不知何时,祝筝也变作了其中的一种,带着或轻或重的痛意,缠绕在他的骨血中,无法疏解,无法停止。
在诏狱时容衍想通了许多事,他想着走绝路,是知自己这么多年,在靠着什么念想一苇渡江。
师父从前便说,他是个执念深重,很难放下的性子。倘若活下去,便一定会纠缠她一辈子。
他在还她自由,用足够坚决的方式。
可祝筝就是祝筝,若乖乖听他的安排便不是祝筝。纵使阻力重重,她还是想方设法,来到了他面前见他。
他其实不太记得她都说了什么,抑或自己说了什么。
自重见她第一眼,如同窒息的人陡然又呼吸到空气,那种所谓的坚决脆弱的可笑,摧枯拉朽般的消弭无形。
他对自己说,不管了,便纠缠一辈子吧。
容衍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来的太好太快。
祝筝似乎突然变得很在意他,每次她看向他时乌黑的眼睛,关切那些将愈陈伤时怜惜的神情,都似乎含着和他心中一样浓烈的情意。
可奇怪的是,他却越发空虚了。
甚至有时会有种错觉。
也许他一直被困在了公仪灏用了熏香的那个夜晚,滋生了无边无际的心瘴,陷在镜花水月的幻象之中。
也许很快,便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动作之后猝然惊醒。
就会发现他还枯坐在那间书房里。
寂无的深夜中,仍只有自己一个人。
在这种惶恐中,容衍几乎无法自处,他寸步不离祝筝,很怕她离开视线,他的每个拥抱,每一个吻,都牢牢地裹住她,用力到无法自持。
恨不得把自己融化在日光下,变成微末的浮尘,沾在她的发丝上,衣衫里,再也不会分开半寸。
越是怀着这样癫狂的想法,容衍面上越是平静如水。
唯恐又吓到她。
但祝筝在每日的钓鱼逗鸟中,还是发现了容衍的反常。
她好言好语地哄过他许多次,天天挂在嘴上说一定会跟他成亲。
似乎见效不大。
对此祝筝也难免心虚,毕竟骗了他不少次,前科累累,想来他早就不信她的鬼话了。
眼下的局面不过是暂时的,容衍惯着她陪她过家家,愿意当金丝雀,也盖不住他是天上鸿鹄,不可能在个小苑子里困一辈子。
下一步在哪儿,谁也说不准。
但容衍最在意名正言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可不能再让人没名没分地跟着她了。
于是在出了孝期的第二天,祝筝就赶紧去了一趟月老庙,算了成亲的吉日。
冬日里吉日不多,再加上没有容衍的八字,庙里算了个开春的好日子给她。
三月十六,还要等好久。
祝筝捏着半张红纸有些惆怅,庙中种了一棵巨大的青榕树,投下交错的影子。
树下有个红衣白发的老头,须眉皆白,守着一张黄布盖着的桌子,一身叮叮当当的相师打扮,远远地向她招手。
“姑娘,抽一签,测姻缘,包灵验!”
也好,缓缓心绪。
祝筝心神不宁地走过去,接过签筒摇了摇,掉出一枚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