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试图组织语言来道出他所见的东西,然而任何言语都不能准确传达那份真切的撼惧。他向内心深处寻找熟悉的愤怒,那种想要把一切焚灭,将所有顾虑与恐惧都抛在脑后的愤怒,但它不在这里。
如果奥菲莉亚是对的怎么办?
如果真的深入遗迹核心又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
伴随着一声巨响,警报声呼啸刺耳,阵阵冲击撼动遗迹。不知所措的战士们惊异地眨眨眼睛,深吸着一口口饱含岁月的空气,以囚徒般慌张的眼神扫视四周。劳伦斯体会到一种愈发明显的不适感,随着地动山摇的分分秒秒而变得更加真切清晰。
“怎么回事?”唐纳德大声问道。
“不像是好事,”劳伦斯说,他拽着唐纳德冲向相对安全的盾阵后,“小心点头顶的落石。”
他话音未落,便有数百名丢盔弃甲的士兵沿石阶逃进了地下遗迹,他们满身血污,神情凶恶而癫狂,已然心灵崩溃,不堪再战。片刻后,身上插满箭矢与长矛的巨婴怪物便追了过来,毫无顾忌地把残兵败将们碾死、吃掉。幸存者们哀嚎着爬过遍地血泊,寻找避难之处,或是躲在由骸骨堆砌而成的掩体背后。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士兵们被突然出现的怪物所震惊,血液、脏器和骨头组成一种抽象的艺术形式,飓风般的魔力洪流发出阵阵咆哮,恍若某种阴暗可怕的笑声。鲜血散发的辛辣热气刺痛了劳伦斯的眼睛,那烧焦肉体的味道可憎地勾起了他的食欲。
“大人,我们挡不住了!”一个逃到劳伦斯面前的士兵哭着说。“那些怪物没有知觉,而且无法被杀死。赫卡特将军和剩下的兄弟已经退到了大礼堂,如果没有援军,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那我们就去帮忙。”劳伦斯说。
“别犯傻,劳伦斯,”唐纳德大吼,他按住了对方的肩膀,将他拽了回来,“连他们都挡不住,我们去了有什么意义吗?”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们死定了,别让他们白白牺牲!”唐纳德怒吼道:“现在,赶紧拿个主意,我们该往哪走?”
往哪走?劳伦斯逐渐回忆起一些纷乱零碎的信息,他惊恐而羞愧地意识到自己并未在第一时间思考如何逮捕奥菲莉亚。他的士兵们正在动摇,死者目光中的深重失望让他心痛如割。不,不要再管什么地下遗迹了,那只不过是逼迫奥菲莉亚现身的手段罢了,最终目的还是逮捕奥菲莉亚,结束这场战争。
小主,
但遗迹里的东西…
而且,奥菲莉亚会毫无防备地现身吗?她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他们飞蛾扑火。劳伦斯犹豫不决,急火攻心之下无法再集中精力于灵魂体的操纵。原本被揭示了一角的命运之绳,在这一刻彻底崩开,四散着延伸出千万条通往未来的丝线。任何一点异变都会涌现出几十种可能,而且分分秒秒呈几何式增长。
劳伦斯在须臾间将几十条截然不同的未来丝线抛诸脑后,每每看到全军覆没的结局便另寻他路。成百上千种潜在的威胁在他脑海里闪现,无不是充斥着血肉横飞的梦魇景象。
超负荷运转魔力让劳伦斯汗流浃背,但他对此毫无察觉。从近乎无限种可能中筛选一条生路是项极为困难的任务,就连传奇法师梅菲斯托的同门师兄弟也不可轻易胜任。越是加速寻觅,劳伦斯便越能理解梅菲斯托当年的隐晦暗示:人类的肉体有着生理与心理的极限,一旦超出这个范畴,即便是神选者的超凡天赋也无力回天。一幅幅充斥着鲜血与失败的未来被劳伦斯立刻抛弃,他转而探索那些尚存一线希望的路线。然而那些丝线还在发散,他拼尽全力浏览尽可能多的路径,心里却知道这远远不够。
“下令啊,难道你指望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吗?”
“我还没找到!”
“别他*的犯神经了,赶紧下令!”
“我看到的一切命运都是不确定的。”
“那就尽你所能,那些怪物逼近了!”
“不行,即便最细微的错误也会产生我无法预料的重大灾难。”
“再不走就得死在这了!”唐纳德咆哮道:“反正没有活路,所以赶快做个决定,该死的!”
劳伦斯鼓起勇气,面对艰难抉择。他已经摒弃了上千种潜在未来,然而剩余的可能性依旧有着令人抓狂的庞大数量。别无他法,劳伦斯只得听从直觉的建议,道出了他所见的生存概率最高的方案。
“往前五百米,右转,那里是遗迹的其中一个入口。入口处有一条长廊。”他的身体因魔力透支而微微颤抖,“到长廊尽头,那里的楼梯通往星辰塔楼。如果我们从那里发起强攻,必定免不了一场苦战,但这就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击溃守卫,俘虏奥菲莉亚,兄弟们,我想说…”
“这就够了!”唐纳德扭过身子传达命令,一股熔炉般炙热的气息从他的喉咙里呼啸而出,显然他这一肚子火憋了很久。士兵们依令快速行动,他们不敢去看身后的同僚,生怕一旦回头,就会丧失前进的勇气。
随着突击队进入地下遗迹,身后最后一声尖锐哀嚎也终于消失,那可悲哭喊满怀绝望,回荡于整个遗迹上空。
地下随即陷入静默,唯有筋腱撕裂,软骨断开的脆响和湿漉漉的咀嚼声从黑暗中传出,仿佛是沙漏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