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众目睽睽之下。
三名主考官在甲士们的簇拥下来到演武场的高台坐定,开始安排人手去调查,青龙、朱雀、白虎,三营主将联合去查。
“两位。”
孙象宗目视前方,面庞上的带着无法描述的表情:“你们也觉得,应该公开查,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查?”
“查,必须严查!”
候公公气愤地说道:“好大的胆子,陈大人可是陛下钦封的将军,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下手,简直是无法无天。”
“嗯。”
刘巡抚也跟着说道:“候公公说的没错,是要查个明白。”
“好啊。”
孙督师叹着气:“老夫还说,赶紧查完赶紧结束,不要耽误选锋的时辰,想不到二位还有这么正直的一面,非要老夫当着十几万人的面查。”
“这是自然。”
刘巡抚一副青天老爷的架势:“不查清,难以安人心啊。”
“是啊孙督师。”
候公公接着说道:“两年后,重新选锋后,就是由我们主持,这个时候要是传出选锋丑闻,对我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希望督师能帮我们两个做出最后的表率啊。”
“你们能这样想,老夫很欣慰。”
孙象宗像是村口晒太阳等死的老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啊,那就按照两位的意思,公开查现场解决。”
“如此甚好。”
“咱家同意。”
明明不久之前,还互相羞辱谩骂,就差直接打起来的刘巡抚和候公公,居然在这个时候又变成统一战线。
气氛,有些微妙。
“四师兄。”
孙不器觉得怪怪的:“这事儿不应该速战速决,赶紧把动手脚的人揪出来继续选锋吗,为什么要搞这么大的排场?”
“因为……”
房青云轻声道:“他们想让师父他老人家下不来台。”
自从他们来到凉州之后,朝廷又是巡抚又是监军,还把八大营中的三大营主将调换成朝廷的人。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分权,最终控制八大营嘛。
但真想做到这一步,就需要很重的威望。
不光巡抚、监军的威望要重,同时还要削弱孙督师的威望,此消彼长之下,才能进一步夺权。
不知不觉间,这一场徇私舞弊案能不能处理好,成为关乎八大营接下来话语权的重中之重的大事件!
很显然。
幕后指使者的地位会非常之高。
万众瞩目之下,一旦孙象宗没能处理好,本来就因为年迈退让而有所下降的威望,就会更加衰退,然后就是无可挽回的权力流逝。
接下来就算真的扩军,也是督师、监军、巡抚三人甚至更多人同时掌权,而不再是任何一人说了算。
等到孙象宗告老还乡后,更是能够平稳过渡,绝对不会有任何波澜,八大营会名正言顺地成为朝廷的精锐。
“啊?”
孙不器心惊道:“那怎么办,我爹真就顺着他们来,真老糊涂了不成?”
就连他这个儿子心中,也没有什么底气。
因为这些年,老人家任由他们分权,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前不久更是同意把最后几位师兄调走,完全就是准备解甲归田的样子。
“看着吧不器,你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以至于懒散单纯,希望今天的事情,能够让你奋进一些。”
房青云没有多说:“我被点到名字,要过去查案了。”
孙不器满脸费解。
他想找别的师兄询问解决办法,结果发现,明明不久前还在旁边的二师兄和七师兄等人,忽然之间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剩下五师兄蒙广信还在。
……
半个时辰之后。
足足有三十几名将士,押送到高台之下,跪倒在地。
“师父、刘巡抚、候公公。”
房青云坐在轮椅上拱手一礼:“事情的大概脉络已经查清楚。这些人是临时抽调过来配合九宫八卦阵的。”
八大营每营有一万余人,但是九宫八卦阵起码也要四万人才能布置出来,自然免不了从每个营里都抽调一些人手负责阵法的一个部分。
“其中,隐藏在杜门里面的炼脏将领,都是个百总,负责调遣、安排他们行事的,则现任千总,名叫邹耕道,这些人……”
房青云说到此处稍微停顿,才继续说道:“都是云中营的人,归于宁长群宁将军麾下统辖。”
云中营!
八大营中。
如今有两名武圣,一个是孙督师的大徒弟吕籍,另一名则是朝廷三十年前,陛下钦点的武状元宁长群。
宁长群原本在京城外面,皇帝亲军中任职主将,三年前调来凉州,接管云中营和天狼营,两大营的一切军伍。
论起单打独斗的战斗力,他目前在整个凉州能排进前三!
表面上看,刘巡抚和候公公是朝廷派来监视孙象宗的,但实际上,宁长群才是真正切身实地接管军权的人!
他的话语权,甚至比两人加起来还要重。
而且宁长群练兵有方,上任之后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就把从副将到百总,只要是不服气的全部都清扫出去。
几年下来他的声望愈发高涨,完全可以跟吕籍媲美。
坊间都在传闻。
等到孙督师退下来以后,要么是吕籍接任督师的位置,要么是宁长群,由于后者是皇帝钦点的武状元,可能性甚至还要更大一些。
前前后后十万人,都没有想到徇私舞弊的乱子,会是云中营的人弄出来的。
按照纸面上的规矩。
出现这种事情,哪怕是云中营的主将也要遭到牵连的。
但一个即将退下来的人,真的敢动继任者?
不对,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能动!因为这是皇帝的人,就算是处罚,也只能象征性地罚一下,不可能真的重罚。
可这件事情要是高高拿起再轻轻放下,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孙象宗将会威望尽失,就算是反悔不想隐退,也不得不退。
“好棋。”
陈三石立马猜到这群人的心思。
这局不是曹樊布下的,而是太子、皇帝多方联合布下来的,他只是其中的一环,或者说因为他的出现,把局稍微提前。
就算他今天不把事情捅出来,这些人也会想别的办法逼孙象宗下场,要是督师装聋作哑不吭声,就更加会失去对凉州的掌控。
……
“嗯。”
孙督师看着面前跪着的将士们,徐徐开口道:“宁长群何在?”
“末将在!”
宁长群应声而来,挺身抱拳道:“这件事情,末将完全不知情,请督师随意询问、处置他们。”
“邹耕道。”
孙象宗语气平和地问道:“说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需多说!”
邹耕道毅然决然地说道:“事情是我做的,要杀要剐,任凭督师处置!”
“孩子,你先别急啊。”
粗布麻衣的孙督师不像是在审问犯人,反而像是平易近人的老头在聊天:“凡事总得有个原因,你是跟那个姓陈的年轻人有过节,还是受人指使,亦或者是受人胁迫,说清楚,你也可能罪不至死。”
邹耕道干脆把脸扭到一边,当作没听到,闭口无言
“你们呢?”
孙督师又把目光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沉默。
三十几人,俱是不作声。
“混账!”
候公公呵斥道:“督师大人跟你们说话,你们没听到吗,说话啊,就都这么想死吗?说出来,说不定还有条活路呢!”
仍旧是沉默。
整个演武场上,一片鸦雀无声。
孙象宗,这位名义上的凉州最高军事统帅,八大营的缔造者,此时此刻竟然是连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跪着的三十几人,全都慷慨待死,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也没有半分的尊敬。
“大胆!”
蒙广信勃然大怒,抄起一把月牙铲就要冲下去:“你们这些人,当真是活腻了吗,敢对洒家师父如此不敬!”
“老五!”
房青云将其拉住,使了个眼神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后者虽然迟疑,但最后还是强行压下怒火。
其余几名亲传弟子,也都脸色难看到极致。
主帅的话没人搭理,这是比打败仗还要严重折损威望的事情。
“这些人都是挑好的!”
孙不器有印象:“他们都是当初宁长群从京城带过来的,当然不听我爹的话,这不是明摆着给我爹难看吗?”
反观孙象宗,神色如常:“都不说话?”
“督师莫怪。”
宁长群开口道:“他们跟着我久了,眼里只有我的将令,不听其他人调遣,还是让我来问吧。
“督师问你们话,你们就说!”
果然,他一开口,立马就得到回应。
“回宁将军的话!”
邹耕道跪在地上,声如洪钟:“我们在不久前,和姓陈的发生口角,看他不顺眼,故此想要阻止他闯阵,毁掉他的前途!”
“就因为这个?”宁长群扫视其余人,厉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回宁将军的话,确实如此!”
宁长群极具威严地说道:“本将再问你!你们这种行为该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死罪!”
“我等愿以死谢罪!”
“说的好,该杀!”
“咔嚓——”
宁长群举起开山斧,一斧砍掉邹耕道的脑袋,临死之前,邹耕道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主动伸出脖子,引颈就戮!
他一个眼神,旋即就有一队手下过来,给跪着的将士们每人一柄凉州制式雁翎刀。
“你们还等什么,都需要本将军亲自动手吗!”
“不劳烦将军!”
将士们毫不犹豫的捡起雁翎刀,如同操练过无数遍般,动作整齐划一地割开自己喉咙,自裁而亡!
热血喷涌而出,三十几个人齐齐倒下,地面汇聚出一片血泊。
何等的威望!
此时此刻。
足足有十万人以上,目睹眼前这一幕。
统帅需要有什么样的威望,才能够做到只听将令,说死就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完全就是传说中的死士!
在场之人,无一不愕然失色!
什么样的统帅,才能培养出这般意志力的军队,一支完全由死士组成的军队,会是什么样的战斗力,即便是一个妇道人家都能想得明白。
也只有年轻时的孙象宗,能够把兵带到这个份上!
没错,年轻的孙象宗!
如今,他老了!
十万人亲眼所见。
孙象宗的帅令无用,但宁长群将令好用!
真可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英雄。
宁长群毫无疑问,就是新的孙象宗!
“唉~”
旁观的不仅仅有数以十万计的将士们,更有来自西北三州,甚至于京城的达官显贵,无一不是摇头叹息,感慨英雄迟暮。
他们可不会在乎,这些人针对陈三石的理由是真是假,只知道孙象宗是真要隐退,此乃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督师!”
宁长群转过身,抱拳道:“我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他说话时的自称,俨然从末将变成“我”。
整件事情处理的过程,更是没有问过督师的半句建议,完全是一言堂,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岂有此理,我去宰了他!”
蒙广信差点把后槽牙都咬碎,再次被房青云阻拦。
“师父,你说句话啊!”蒙广信急得团团转。
孙象宗则是十分悠闲,倚靠在太师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就像是在戏园子里,沉浸于看戏的老人,一言不发。
“呵呵~”
刘巡抚高兴地鼓掌道:“看这位宁将军的行事风格,颇有孙督师年轻时的风范啊!”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