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泰见多隆将军问话,一时无从回答。多隆将军便不再问话,转头见那袁清——也便是袁承天,当然他此时自然不知道这袁清便是袁承天。但见他不惊不恐,不喜不嗔,很有气势,又想到他前日击败了高丽武士,便觉得他与众不同,仿佛有大将风度,今时见他这模样便道:“袁清你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袁承天见多隆将军问及自己,便不加思索道:“自古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只是我军将士懈怠久了,不思进取,一旦敌人来犯,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鄂尔泰见他说话之中有诋毁军营士兵的意思,不由勃然大怒,戟指袁承天道:“你只是初入军营的兵士,怎知军中情形,便胆敢口出侮言,灭自己威风,长别人志气,真是岂有此理?”
多隆将军道:“鄂尔泰让这位袁兄弟把话说完,再作区处。”鄂尔泰见上司并不斥责对方,反而意甚嘉许,心头更是火起,只是此时是议论军情,对敌之策之时也不能再大声说话,否则多隆将军该当以军法处置。他素知这多隆将军为人正直,一向以国家利益为重,从不有私心,一心要守卫疆土,只是他用人不淑,只是他也无法,只因朝廷委派此人佐助自己守边军务,自己虽知这鄂尔泰实无真实本领,全仗朝中多铎王爷是他的哥哥,所以只有隐忍,否则以他刚正不阿要革去他的职务,以免误了军机,只是现下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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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上前一步说道:“虽然咱们军士训练懈怠,但是人人皆有守边卫土之责,更兼咱们以逸待劳,敌人偷袭必是远程奔袭,咱们便有五成胜算,再者天势、地利、人和咱们无一不缺,更加胜算!——虽然他们骑兵骁勇善战,岂难道咱们清国便是懦夫不成,只要勤加习练,不怕他们不来。将军你只要下道命令杀敌一人赏金1两,杀敌十人赏金十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士,不怕不杀他们人人丢盔卸甲,个个奔逃性命,一败涂地。”多隆将军听他一番说话,心中着实赞叹这少年将士心思缜密,用兵对敌处处算中敌人要害,以敌人之不足弥补己方之弱势,可说机谋深远,比之自己当仁不让,看来英雄出在少年,诚不欺我!
鄂尔泰见多隆将军脸上显出赞赏之色,对自己弃若敝履。他心有不甘,可是此时也无能为力,只有听之任之,心想将来总有你的好看。从此他心中埋下怨恨,只待将来一有时机便行发难,让这多隆将军不得不就范。
多隆将军忽然道:“袁清既日起你佐助鄂统领一起操练军兵,以备不时之需。”鄂尔泰听多隆将军要袁清佐助自己共同操练士兵,心有不甘,可是他是上司,自己是属下,总然不能抗命,否则军法处置可不是儿戏。鄂尔泰心中虽不情愿,可是脸上却不显示,笑道:“本将尊从,多谢将军好意。”袁承天也施礼退下。
晚上他正在院中负手看天上的月,忽听有人唤他,只见是吴振尘的儿子吴新奇走来。他便问吴新奇何事?吴新奇脸带喜悦告诉袁承天爹爹吴振尘被多隆将军聘为幕僚,掌管军中书记信函及书札,可说是件喜事。因为这吴振尘本是学识渊博的人,在中土的文人骚客中很有名气,只因酒后无德,写了一道诗,被人举发说诗中之意有“反清复明”之嫌,更兼平昔口无遮拦说下思念前明的话,便被多铎王爷拿下勘问成忤逆反上,罪在不赦的罪名,发配宁古塔。可是多隆将军不以为嫌,知他名重中土,便不让他凿山开石,委他教孩童诗书,近来将军府中的幕僚因病去逝,便让他掌管。其实虽然宁古塔大城之中以满洲人为多,汉人只是少数,然而却和睦相处,并无成见。因为受到汉人诗书礼仪,仁义道德教化所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以至有上古遗风,处处透着文明教化;然尔北方敌国却伺机而动,要蚕食清国领土,以至于满汉同心一意抗击外辱,这也是历次敌人虽勇而不能侵犯国土之原因所在,军民同心,其利断金,兵之所往,无往不利!
吴新奇看着袁承天这位大哥哥,见他俊逸的脸上愁多笑少,也许幼年的经历让他忧患丛生,看什么都是悲哀,仿佛世间充满了苦难,虽然也有欢乐,可是那必竟是刹那间事,风尘吹动人的沧桑,你的样子在尘世之间仿佛一成不变,可是岁月依旧往前赶,驾驭不了时光,只有一个人在风尘中独叹命运的不公!
好一会儿,吴新奇用小手摇动袁承天的手臂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了?我见采薇大姐姐这二日也念念叨叨,似乎是说什么袁大哥……怎么不舍的的话来着?真是莫名其妙,你两个人神秘兮兮,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可是有一件你们却是相同的,那便是大哥哥你玉树临风,有种岳峙渊嵉的样子;而采薇大姐姐秀外慧中,冰清玉白真是一对璧人,让人好生羡煞!我想大哥哥或许有朝一日,你们鸿鸾天喜……”袁承天却道:“小孩子家不要胡说,——你又懂得什么?生死离别,忧患人间!你长大了,久经世事偏会明白这道理,现在我也不说于你听!”吴新奇道:“我也不小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不是的……”忽然有人走来,“新奇,天不早了,还不回去?”原来是吴振尘。袁承天过来见礼,口称“世叔”。吴振尘执手为礼,领着吴新奇回屋。吴新奇似乎还有话说,可是架不住爹爹的拽扯回到屋中。
袁承天也不以为怪,心想:他久历忧患,妻子离世,而今久困这宁古塔,是否会忆及故土的亲人,岁月的苦难已将人的心智磨成了平庸,不再有当年的壮志说天阔了!在这城中终老一生,似乎也无不可,人生于世,不过三万六千场,关关难过关关过,到后来枯骨白杨,当年歌舞场只作狐丘狼穴,怎堪回首?想起这种种不堪,不禁悲从中来,久久不可断绝!
日日一天天过去。丘方绝对回归故里只字不提。袁承天也不便强人所难。采薇姑娘每见他来便缠着他要学那“乾坤一指”。袁承天则好言安慰于她,告知他学这功夫要循序渐进,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这时采薇便蹶起小嘴,很有些不高兴,以为袁大哥一味推辞,只是不想教自己。丘方绝知道武功之道,不可急于就成,否则重者走火入魔,轻者武功尽废,所以不可浮气躁,要一步一步来。他将这道理告诉采薇姑娘。采薇姑娘见义父如此说话,也便信了,不再怪罪袁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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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丘方绝泛舟江上,但见江边岸上树木垂青,一丛丛玫瑰和芍药开得正妍,更有小鸟兽在奔走,抬头是江左山壁嶙峋奇怪,头顶苍穹白云多变,鱼儿在江水中自由游动,无拘无束,得其所哉!不思人间愁苦,不觉感叹道:“当年范蠡功成身退,携得美人西施泛舟五湖,何等的潇洒出尘,不为功名所累,后来辗转到了齐国,改作姓名叫做鸱夷子皮,率儿子与门徒在海边结庐而居,戮力垦耕作田,又复经商卖买,以至累至千万金钱。他又仗义疏财,结交天下英雄。齐王得知,拜为相国,以佐朝政,名显当世,荣于后世,可说此人是完人,我辈皆不如他!”袁承天见他神色愀然,似有忧愁。他想了想说道:“一个人如果能达到范蠡先生那样的地步也是好的!有绝色美人相伴,又复官至相国,声名显赫,夫复何求?——只是却有一事,丘帮主你要明白此一时,彼一时也。今日不同往时,咱们又何必去学那范蠡先生?天下生民多难,怎可以避世桃源,对天下兴亡不于过问,那实非在下所能?天降于人,必有所为!每个人的行为自然各各不同,咱们不必拘泥于去学古人。咱们要为自己理想和信念去争!丘帮主这些时日我见你留恋山水,忘情于己,似乎此生无意再回中土?”
丘方绝掬水饮了一口,哈哈笑道:“人生于世,多是愁苦!忘乎于山水之间,我已无念于家国!先前还踌躇满志,要反清复明,而今我才明白世事幻影,何必我辈执着,不如随它去吧!袁兄弟你如得回转中土将这封书信交给复明社的执事长老,让他依照信上所写行事,不得有违!”袁承天道:“丘帮主无意于家国,那也是无法可想。只是我怕复明社群龙无首,岂不就此一蹶不振,烟消云散?”丘方绝无动于衷,看着苍穹说道:“从此江湖再无丘方绝,只愿客死他乡,无复恢复中原之志。袁兄弟你天姿英伟,气量宏伟,大有先祖袁督师之英雄气慨,将来这反清复明的重担便交负于你了!丘某心灰意冷,对家国事业不复理想,也许在这宁古塔的时日才让我明白功名事业一场梦,人生苦苦相求一场空,参不透南国红豆相思泪,看不透虎兕大梦归,赤挑挑来去无牵挂!”袁承天见事不成,知这丘帮主心意已决,旁人决难说动,不觉言道:“踏足红尘已是错,此中离愁何人知?不是紫薇星座人,偏是怜悯天下人!”丘方绝听了呵呵笑道:“有志气,有作为,小兄弟将来你前程未可限量也!”袁承天道:“我也只不过凡人一个,只有丘帮主你英雄了得:,行为远迈前人,当年率弟子攻入禁城,箭射隆庆门,何等英雄了得,险险捉住皇帝,可说唐宋以来未有之事迹!以至嘉庆皇帝颜面尽失,不得已下‘罪己诏’以为开脱!”丘方绝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而今丘某万事皆不作想,只想这样与世无争过完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