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拜谒了陈桥驿的系马槐,这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的故址,而今只见那株槐树已近凋零,不见有丝毫生机,却也不死,顽强生长,要看天地四时变化,仿佛一位哀哀老者,看着历史变迁,总会不经意间长叹,历史长河中总有英雄落幕时,总会让人不由得伤感连连,涕泗横流,伤感时光易过,岁月不回头。袁承天从这大殿出来,回头再见那位看守这碑亭的老者,只见他昏花的眼睛中总含有悲苦,是为自己命运悲苦,亦或为别人不得而知。他在寒风中期待什么?又渴求什么?似乎到了这年纪亦是无欲无求,将世上之事看得也开了,觉得行将就木,时日无多,又何必斤斤计较甚么?唯愿在这余生中看日出夕落,平安喜乐也就是了。
赵碧儿身体渐好,加之袁承天为她以内功心法疗伤,所以弃车不用,改为乘马,二人并辔而行,不急不缓,只为看这山河风景,不由得心中畅快,袁承天不觉道:“我梦江山到眼前,槛外长河自横流。心中有苦说不得,眼前如花人又在。我帝轩辕去往事,逐鹿天下谁可知?掌中长剑啸天地,一梦乾坤到何年?”赵碧儿听他吟诗,嘻嘻笑道:“袁师弟你几时也学会作诗了,而且不逊于古人?”袁承天道:“我那有那本事,只是兴之所至,说说而已,在古人面前那可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赵碧儿见他总欢喜也多,愁苦良多,仿佛他一生不得开心颜,也许他的少年际遇便是悲苦,所似行事作风往往与人不同,似乎比同龄人多些悲天悯人,总是心中藏着不为人知的往事——有苦也不说,只因悲苦自己抗,谁教自己命运如此?谁教自己是为天煞孤星,一生不得脱离这魔咒?
赵碧儿控辔缓行,任冷风吹痛面颊,心中亦有苦痛——自从这位袁师弟结识清心格格以来便情有所钟,对自己若有若离,仿佛心不在焉,岂难道自己使他不开心,可是自己哪点做错了?想想也没有,可是袁师弟为什么心心念念忘不了她?——其实她不明白喜欢一个人真的不需要理由,有时从第一眼便注定这一生非她不可,似乎冥冥之中已有安排,已非人力所为!
这日遥见山势起伏不断,仿佛绵绵不绝,已到延州地界。他们此次由北而南,又自由南折北一路行来,不逾万里之遥,可是赵碧儿却不觉得苦,反而心中喜乐,因为一路有袁师弟护佑左右,有时两个人壮志说天阔,有时谈笑解颐,觉得有袁师弟陪伴一生何求,只愿自己这病症永远不好,永远地要袁师弟陪伴下去,幸何如之。袁承天见碧儿似乎不为病痛所苦,反而笑颜如花,一时不明所以——心想:这症候虽一时不得便死,但是也是痛楚万端,非常人所能忍痛,看碧儿依旧天真烂漫,大抵是怕自己担忧,所以强作欢颜?可是看情形实在不像,她是实实在在出自内心,不是强颜欢笑!原来碧儿还是那样,可是自己的心境已然改变,已不是从前的心思,一时忧愁从生,竟而不能断绝,仿佛忧愁从此而生!
正控辔而行,只见前面有条小河,河畔犹有青青小草,它们生命不息,年年岁岁不死,有坚强的毅志,正所谓:烈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何其坚强。这一路北来,马儿时饥时饱,今日已到这延州,也不必急在一时,好好让马儿吃个饱,才好上路。
两个便拣了块青石坐下,只见日暮西山,霞光万道,加上青山白水竟有些气象万千的味道。碧儿见袁承天坐看苍穹,仿佛心中想着心事,便偎依在他肩臂,轻轻道:“阿天,如果有一日我去了,你会不会时常也会想念我?”袁承天神色一正道:“碧儿你胡说什么?便是我性命不要,也要护你周全,否则对不起师父待我之恩!”碧儿听话不对,嗔道:“难道你护佑我只是报恩于我爹爹,那么我宁可死不也你护我周全,——你,心底里从来没有我,我竟不如一粒尘沙?”她言罢泣不成声,觉得这些的委屈可以一齐发作。袁承天见这不是,慌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所以然,欲推还拒,似乎无可用力处,索性垂下手,让碧儿哭个痛快!
忽然河水中正有竹筏划动,只见一位妙龄少年,似乎年未及笄,面目已长得十分好看,手如竹笋,皮肤吹弹可破,正自左右手划桨,竹筏在河面前行,竹筏上尤有鸬鹚,旁边还有盛鱼的竹篓,看情形是乡下打渔生涯的女孩子,只是文静中透着古怪,至于那点不对又说不上,只是莫名的疑虑。
堪堪竹筏行到岸边,女孩刚欲上岸,忽然斜刺里山石之后冲出许多手持刀枪的清兵,为首一人声音洪亮,大声道:“你往那里去?”他挥手让一众清兵持械挥舞而上,大喊着杀过去。那女孩子倒不惊惶,反而泰然自若,施施然走来,并无慌张的样子。袁承天远远见了大出意外,心想:乡下女孩子有这见识实属难能!换作一般乡下女孩子早已骇得魂不守舍,不知所以,可是她却淡然处之,眼见众官兵围拢其间,只是淡淡一笑,并起兰花指,尖细柔和地说道:“尔等这样兴师动众只为问罪于我不成?似乎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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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兵为首首脑叫做江志清的汉人军官戟指道:“你这妖人,在此兴风作浪,蛊惑人心,暗中结社与朝廷为敌,可说罪不容诛,还不授首更待何时?”这女子又尖细嗓音说道:“那也未必,我只是未等之人不堪入流,你们却寻我的不是,却不是大错特错矣?”江志清道:“那么你何妨便随我们有司衙门一行?”这女子又尖细中不乏柔和的声音道:“我要不愿意呢?”江志清恨恨道:“上司有命,克日捉拿,这却由不得你。”小女孩子嗓音尖细刺耳让人觉得耳膜嗡嗡。袁承天只觉头脑为之嗡嗡作响,久久不停,其实倒不是他内息不济,皆因这一路由北而南,再由南折北,不逾万里之遥,以至筋疲力竭,还好他有昆仑派的内功心法加持再不至于壶脱,否则决无幸理。
赵碧儿也觉得这女孩子诡异,那点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无端觉得不可思议,亦给人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袁承天再抬头只见那女孩已手中多竹篙,正与江志清一干官兵斗杀一起。清兵虽人众,而这女子却不落下尘,斗转之间竹篙已将十几名官年点中眉心毙命,端得厉害无比。袁承天心中感叹:一个柔弱女子武功竟至如斯,却非寻常,让人暗暗惊异。
忽然只听有人啊呀一声似乎中了招。袁承天抬头只见江志清身形向后倒去,而那女子正把长篙收回,面带冷笑。忽地一声一群官兵向着她扑杀而去,口中呐喊,手中挥舞长刀没命介向那女孩子砍杀。那女孩却毫不示弱,长篙出处,指东打西,指西打东,一时之间将这干清兵杀得落花流水,不胜狼狈。那女孩一时忘情,只顾杀得起劲,不防此时倒地不起的江志清忽地双手交叉挥出,只见银光点点,寒星迫人,那女子卒不及防,啊呀一声倒地。江志清哈哈一笑,翻身而起,身跃半空,长笑声中双掌挥出,击向那女子。女子身中暗器已然吃不消,又再受到江志清双掌夹攻更是不堪,在河滩沙石之上翻滚而出,留下丝丝缕缕的血痕——那是所中暗器所流出的血——血色呈黑色,可见其暗器之上喂有毒药,否则不至于此。
袁承天先前本无意插手这事情,不知为何他先前路见不平总会出手,而今次心中全然没有这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心中怪怪的,不明所以;也许对这女子有偏见,还是听到她的说话之声让人难以接受,一时却也说不上来。但是此时见她在沙石之上躲之狼狈,那江志清不可谓不狠毒,处处下了杀手,以乎非要杀之而后快不可。他见到此种情形再也忍无可忍,便一跃而出,伸手将江志清拦下,喝道:“你们欺负一个弱女子,不觉得十分可耻么?”江志清见有少年拦下,再看其眉清眉秀与自己仿佛,不禁心生好感,可是现在是紧要之时,也顾不了别的人,长声说道:“你说她是弱女子?”接着又哈哈大笑不止又道:“如果她是弱女子,那么天下也便没有女孩子!”袁承天怒道:“你说什么胡话?”江志清道:“你可不知她的手段,狠毒超乎你的想像,今日我不杀她,只怕后患无穷,只怕她回到教中便会搬能是非,祸事滔天,你不知道他们……”忽然半空中有物飞来,江志清百忙地低头闪过,只听叮叮声响,落在沙石之上,——都原来是那女子所发,幸好没有击中江志清,否则难有幸理。江志清怒道:“小兄弟你是清白人何必趟这浑水不值当!”袁承天向来只要自己认定的事,便会义无反顾走下去,谁说话也不可以,所以今次他是非插手不可。此时又听轰轰声响,只见远处驰来大队人马,隐隐可见有清国龙旗,不是清兵而何?他心下一沉,只觉此地不宜久留。
那女子见了也是心中吃惊非小,所谓:好汉不抵人多,走为上计。只见她忽然从腰间取出轰天雷向江志清掷去,着地炸开。江志清自然唯恐避之不及,所以远远躲去,待到烟雾过后不见三人人踪。
清水流动,叮当作响,只见山谷之中有桃花开放,也是奇观,因为目下已是冬日迫在眉睫,气候已是寒冷,非但北方万木枯槁,便是南方亦是万物萧萧,不再是夏日融融;而在这山谷之中气候反而柔和,青草绿树,亦有繁花如锦,让人啧啧称奇,仿佛五柳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大有让人悠然见南山之概。这时袁承天醒来第一眼所见景象,只觉仿佛置身于世外,大有两相忘情之外。只是不见碧儿,不由心下一沉。
有脚步声响,只见一红纱女子从一温泉之中缓缓而出,身着蝉翼之衣,面色说不出的优柔,优柔之中又带阳刚,有种迷离的不惑之感。她来到袁承天面前道:“多谢公子仗义出手相救小女子,否则小女万无幸理。”她的妩媚之中带着阴戾,袁承天隐隐感到不适。这女子又近前道:“公子,你……”袁承天忽然惊觉道:“你……你不是女子……你……”
这女孩子格格长笑,尖锐刺耳,让袁承天想起禁城大内的执事太监,心中不由一颤,一种可怕的念头爬上心头,她——莫非……这女孩道:“不错,我不是女儿身,你又怕着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袁承天听了身子起了栗子,觉得周身不自在,仿佛有话如梗在喉说之不出,吐之不快,只有怔怔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