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校尉是徙县驻军的主要负责人,每旬都要亲自巡视徙县各处坞堡。
丞相北伐那年,冯君侯领军从越巂北上,他就是军中的一员。
因为有一股子狠劲,悍不畏死,奔袭之战,街亭之战,陇西之战,金城之战,无一落下。
也算是冯君侯军中的老人。
可惜就是识字太慢,别人认得五个他就认得两个。
别人背到九九八十一,他才背到三七二十一。
再加上心太死,心思不活,在冯君侯麾下,就算你与冯君侯同姓,只怕最高也就是到军侯这一个位置。
没办法,冯君侯军中,比起同时代的军队,体系太过复杂,代表着兵种专业化的历史趋势。
幸好丞相的“蜀地最后一块拼图计划”,兴汉会也是要出力的。
于是冯校尉的顶头上司大笔一挥,狗日的你不适合这里,去汉嘉吧。
冯校尉在冯君侯麾下最多不过当个军侯,但在外头,当个校尉那是绰绰有余。
大汉第一精兵序列出来的精兵悍将,就是这么牛逼不解释。
冯校尉到了汉嘉,因为识得几个字,于是就成了徙县驻军的负责人之一。
领着手下的人,在经过山脚下的一个寨子时,冯校尉突然拉住缰绳,骂骂咧咧地下马:
“这个寨子怎么回事?上次就叫他们把那个口子补上,怎么还没补好?真要被那些山里的夷人偷袭,就等着死一窝人呢!”
“原地休息!你们几个跟我来!”
寨子早早就看到了冯校尉,此时看到他领人向着寨门而来,寨子里连忙有人迎出出来。
“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让你们把那里补好吗?”
冯校尉没等来人开口,直接就喷了过去,口沫横飞,“不要命了吗?上个月牛头山下寨子的事情没听说?”
“夜里被夷人偷袭,连只狗都没留下,临产的妇人肚子被刨开晾在寨墙上,失踪的那几十个妇人,被掳到了山里……”
寨子里出来的人脸上全是唾沫屑儿,却是不敢伸手去擦,还得陪着笑脸:
“回将军,这些日子不是忙着晒谷子吗,寨子里一时抽不出人手……”
“人命重要还是那点谷子重要?”冯校尉骂骂咧咧,“真道这里像锦城那边呢?被那些生夷冲进寨子,连你小妾都要被人家掳到山里去!”
冯校尉身后的士卒发出一阵哄笑。
他们都知道,这个寨子是李氏族人。
这些人,根本就没见过生夷破了寨子后的惨况。
“笑你阿母呢!”
冯校尉又转过头来,骂道,“让你们原地休息,让你们过来看热闹了?”
冯校尉一边骂着,一边进入寨子。
在寨子里溜达了一圈,冯校尉这里指点一下,那里指点一下,同时还告诉寨子里的人,若是生夷过来,最应该防备哪个位置。
待到了一个小院落门口前,冯校尉放慢了脚步,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然后又抹了抹嘴角的白沫。
“将军,日头这么般大,不若喝点水吧。”
跟在身边的随从颇有眼色,连忙说道。
“嗯,嗯,说了这么久,确是有些渴了。”
冯校尉点头。
跟在身后的几个李氏族人,年轻一些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倒是年长的,连忙陪笑道:“疏忽了,疏忽了!”
然后转头向着那个小院喊道,“六娘,六娘!”
小院很快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冯将军渴了,让将军进去喝些水。”
李六娘穿着朴素,但举止却是温婉,打开小院的门,对着冯校尉敛衣行礼:“见过将军,将军请。”
“好,好,好……”
冯校尉自李六娘出现后,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此时虽是极力掩饰脸上的喜色,脚下却忙不迭地迈入小院。
跟在后头的李氏年轻人,有人咬了咬牙,悄悄转身离开,出了寨门,强自镇定地走了一段路。
待拐弯看不到寨门口那队士卒后,这才撒开步子飞奔。
“将军请。”
小院的大门敞开着,站在外头,可以一眼越过院庭,看到屋子里的两人。
所以倒也不怕有什么意外,就是相隔太远,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多谢六娘。”
冯校尉连忙站起来,接过李六娘端过来的水碗,一饮而尽。
李六娘垂着头,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冯校尉放下碗,有些郁闷自己喝得太快,他放下碗,咳了一声,左右看看,没话找话:“八郎呢?”
“去那边的寨子教书了,还没回来。”
李六娘轻声说道。
语气温和而平静,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哦,哦,这样啊。”
冯校尉点头。
李氏族人的到来,给当地带来了一些改变。
李八郎是个读书人,帮附近有条件的人家的孩童启蒙,倒也不用像其他人那样,要亲自开荒耕种。
冯校尉站在这位女子面前,似乎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如何接下一个话题,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放到桌上:
“六娘,我知道你就这么一个阿弟,在我想来,八郎当是个有出息的。”
当年冯校尉在冯君侯麾下时,被人拿着鞭子抽都学不会几个字,所以他觉得读书人当真是比他厉害得多。
“我在冯君侯军中,也是有些关系,有人给我传了一个消息,说君侯打算开考课,选些人去当官。”
说到这里,冯校尉挠了挠头,当年君侯军中,考课就是他最发怵的事情之一。
听到冯校尉这个话,李六娘终于抬起头来。
她长得不算是太漂亮,但自有一股女子特有的温婉气质。
这种气质,即使是富足人家,也未必能培养得出来。
这是一种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