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贽这些人,更像是法家,追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教旨法家,试图用社会契约这种东西,来强约束统治阶级的行为。
比如商鞅就明确提出: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制定好的法律规则不能被普遍遵守,是因为律法的效力,被自上而下的破坏和践踏;
比如韩非子在有度篇里讲: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就是说法律、规则不能阿附权贵,墨线不向弯曲的地方倾斜,法令之内该惩处的行为,智者也不能逃避,勇者不敢抗争。惩罚罪过不回避大臣,奖赏功劳不漏掉平民,和儒家刑不上大夫的主张完全不同。
“石总督,陛下只是想要大明百姓们能喘口气而已,陛下让他们大放厥词,也是希望能通过规范自己,以为则,而矫上之失,诘下之邪,进而规范天下肉食者而已。”张居正解释了清楚了陛下这么做的原因。
以身作则,已经是陛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就像是霞飞街上的那些僭越的奢靡之物,陛下都没享受过,这帮人怎么能享受!这就是僭越!
陛下都不敢违背的公序良俗,陛下之下的阶级,更不能违背。
张居正其实不太赞同这种办法,这多少有点苦一苦陛下,骂名他张居正来担,不赞同不是张居正不愿意背负骂名,是张居正觉得没什么用。
陛下尚节俭,举世皆知,连特么的英格兰的女王都知道了!但是江南势要豪右们,该斗富还是斗富,该竞奢还是竞奢,甚至是变本加厉,把那些个倭国的糟粕,什么六本木花冠君,都弄的声势浩大。
张居正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杀一点肯定止不住,但是搞到洪武年间那种动辄几万人规模,绝对能止住竞奢之风。
这一点韩非子有度篇也提到过:厉官威名,退淫殆,止诈伪,莫如刑。
整饬吏治,宣威刑名,除淫乱怠惰之风,禁欺诈虚伪之恶,没有什么手段比刑名更加行之有效。
朱翊钧说张居正骨子里是个法家,也是这个原因,张居正的考成法,就是把肉食者,更明确的说是官选官阶级,纳入了一个规矩之中,需要去竞争的环境之中,庸者下能者上。
儒学就是骗术,这是张居正的暴论,制造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想国,实则是打着仁义的名义,完完全全的抛弃了追求公平,甚至抛弃追求相对公平,连相对公平都在消失,那么每隔几百年进行一次生产资料的再分配就成了一种必然。
“原来如此。”石茂华也是进士出身,这么多年边方总督,张居正的话说的非常明白,石茂华自然明白了。
佛教里有个传说,说地藏王菩萨,曾经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正菩提。
有没有这回事儿,石茂华不知道,但陛下这的确是在这么做,能把皇帝日子过的如此节俭的,石茂华真没见过。
石茂华理解了陛下做事的逻辑之后,立刻停止了自己的反对,主要是陛下也许诺要举行大阅,宣扬武威,只要不是兴文匽武的发端,这就足够了。
京营副总兵李如松,带着缇骑从保定府返回京师北大营,去的时候,走的是官道驿路,回来的时候,走的是驰道,大明到保定府的驰道已经顺利通车,马匹和辎重,全都放在了最新型的升平三号蒸汽机牵引的火车上。
李如松略显不安的坐在了车厢内,看着窗外,眉头紧锁,按照车程,从保定府抵达京师,只需要四个半时辰的时间,这是什么概念?朝发夕至。
他来的时候,从京营到保定府还用了整整一天半的时间。
驰道部署军队的速度,超过了骑营。
大明花费了重金打造的三个骑营,正在驰道之下,变得可有可无了起来。
的确,战场上的确存在着最后一公里的问题,大明的驰道,不可能像人的血管一样,遍布大明每一个角落,到了地方,还需要继续行军,骑兵的机动能力,还能够得到体现,可是驰道快速部署军队的能力,还是让骑营变得尴尬了一些。
李如松的不安,其实是对未知的不安,大明拥有了驰道后,过去许多行军的经验都在缓慢失效,而新的经验还没形成,这就是未知的不安。
“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京师了?”李如松下车的时候,依旧有些迷茫的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北大营的车站。
北大营的车站,从小土台,逐渐变成了一个拥有数个车道的大站,一辆辆铁马牵引的火车,带着滚滚浓烟和尖锐的汽笛声哐哧哐哧的渐行渐远,李如松呆呆的看着车辆的驶离,大明真的是日新月异。
“回来了?”戚继光站在车站的月台上,看到了李如松在四处打量,走了过去,笑着说道。
“见过大将军。”
“多礼,坐车回来的感觉如何?”戚继光询问起了李如松的感觉。
李如松看着身后的大家伙,愣愣的说道:“用铁马行军,可以最快的投入战斗,若是敌人打着以逸待劳的想法,恐怕要碰的满头是包了,这玩意儿现在力气这么大吗?三十六匹马力。”
一个团营算上杂流三千人,一台三十六匹马力的升平三号,其实就能拉五十人,要是硬塞可以拉到一百人左右,这次骑营从保定府回京,大明皇帝下旨,当作是压力测试,共计出动了从升平一号到升平三号,大小机车一千余辆。
戚继光看着身后仍然散发着余热的蒸汽机车,无奈的说道:“三十六匹马力的升平三号,就只有四辆,唉,大司空不敢跟元辅次辅争铁马的数量,只能吃点剩饭。”
铁马是个好东西,但是因为产量有限,元辅和次辅都抢,工部能拿到的不多,投入驰道的最新型的升平三号,就四辆,剩下的都送到官厂去了。
这也是申时行要在松江府建铁马厂的原因,更多的铁马厂、更高马力的铁马、更高的产量,都能促进大明的发展。
李如松却摇头说道:“主要是驰道还没有修到嘉峪关,重开西域还在规划,若是现在就修通了甘肃段,重开西域提上日程,一切都要为大军征伐让路。”
“三日后大阅,你准备好为陛下先导。”戚继光不再讨论铁马,说起了大阅的具体事宜。
铁马的货运已经在跌跌撞撞的时间里逐渐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大明每一里的运费,正在快速的下降,但仍然很贵,要做的事儿还有很多很多,但是已经从陛下的大玩具,逐渐变成了拉货的怪兽,呼啸而过的铁马,拉着沉重的货物奔腾的场面,已经不能引起人们驻足围观了。
而铁马,也成为了大明煤银对流的重要支点之一。
在戚继光看来,大明君臣们总是在讨论着白银或者说货币的流动性,而戚继光更加在乎,货物的流通性。
在更多的货物,还是更多的货币之间,戚继光倾向更多的货物,只有更多的货物,才能催促着货币的增长和流通,没有足够的货物,货币就只是堆积如山的银块而已。
大明内外正在快速的焕发出了新的活力,这是一个波澜壮阔、前所未有的时代,而处于巨变中的人们,反而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的剧烈。
三月十八日,天未亮的时候,李如松就带着骑营开始从德胜门入京,因为是操阅军马,所以并没有携带火器,而是清一色的陌刀,陌刀全长一丈,刀刃长达二尺一寸的两面刃,刀柄以红色麻绳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