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行南有些犯难地说:“主公,其他将军们都好办,但阴平道崎岖难行,刁霖年纪轻轻,所率领的中军又都是北马铁骑,在西凉平原奔驰惯了,我怕他经验不足未必能如期而至,坏了主公大事,是否换老将田覃担此重任?”
李易摇了摇头,笑道:“放心,他会的,令中告诉他,他既然敢在吞日旗下当众立誓,芒山大典前,我就一定要在青骑岭看到他,要么是他的人,要么……是他的首级。”
“遵命!”
……
荒山静林,疏影月光下,一驾好似幽灵般的轿子在山道上飘忽疾行。仔细一瞧,原来是四个穿着黑衫黑靴长相颇异的男人抬着轿子,这四人躬身驼背,驿马骨奇高,就像长了两个犄角,长颈长臂,疏发猴嘴,似人似猿;更神奇者这四人容貌一模一样,竟然是孪生兄弟,他们脸上气定神闲,脚下功夫也是了得,抬着轿子在崎岖山道上疾行却如履平地,稳得甚至轿中卢钧策手中的茶水都未洒落一滴。
自出了碎叶城,卢钧策的身上仿佛就被一座五行大山压着,不能松一口气。他端起茶盏复又放下,掀开帘子看山外夜深月冷,皱眉催促道:“再快些,寅时之前务必回到旬阳城!”
“诺”那四人异口同声,登时脚下生风,如飞瀑激流般向山下奔去。
……
陈煜正要用晚膳,有一内侍轻声走进来,见此形状不敢上前,只能向旁边一个看起来将近花甲的公公耳边说了句什么便悄悄退去,这公公望了一眼刚刚勉强咽了一口鹿肉的仁宗皇帝,犹豫着不敢打扰。见状,陈煜轻叹一声,问:“槐荣,怎么了?”
原来这内侍长正是当初在芷萝宫伺候晨妃的槐公公,自打晨妃死后,便又被仁宗调回未央宫,做了内侍首领。槐公公缓步上前,躬身低语道:“陛下,太长卿董呈和礼部孔尚书在殿外求见!”
“啪”仁宗忽然急怒,将手中的金箸重重甩在桌上,将碗碟砸碎了好些,怒斥道:“这两个老顽固,朕还要如何宽慰,他们才懂得朕的难处,如今朕连用膳都不得一刻安宁。”说着,他愤怒地站起身来,一把拉过槐公公疾走两步,一边指着黑漆漆的殿外说:“槐荣,你去……去告诉他们二人,他们愿意跪,就给朕永远跪着,他们跪死了,正好出缺,多得是人等着补任。”
“陛下息怒,切莫伤了龙体!”那槐公公吓得不轻,立马劝道:“马上就要封禅大典了,陛下可要保重啊。”
“呼”直听了这话,陈煜才深深吸了口气,又在槐公公的搀扶下坐回了椅上,双目直冷冷地看这被自己砸碎的杯碟,良久才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就这么容不得朕安排,倚老卖老的狗东西。”接着,陈煜又冷静了些许,忽然抬头看着槐公公,好似惨然一笑问:“槐荣,如此看来,朝中对此事有非议者不在少数啊,若换了当年,朕怎能容得。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槐公公躬身道:“想想秀宗先帝,七十五岁还能出宫秋猎,可见陛下如今正直壮年。陛下之所以容得二位大人,是念及他们都是肱骨老臣,不忍动龙颜之怒而已。至于公子之事,奴才不敢妄言。”说着,只是给陈煜换了一幅簪子,又为他夹了些菜在玉碗中。
陈煜摆了摆手,说:“朕恕你无罪,你若不说,朕让你把这一桌子吃完。”
“这……”槐公公犹豫片刻,躬身道:“奴才觉得大人们中虽确有非议此事者,但大多都是忠贞谏臣,乃是出于对陛下的一片忠心,不过有些固执而已。公子之事,朝堂中之所以流言四起,有一半是因为陛下至今可还未为他正名入宗庙,若如流言般突然就要在封禅大典上直接鼎定东宫,这委实是古之从未有过的先例,奴才想到这一层,便认为大人们的顾虑就多少有些能理解了。”
陈煜端起金樽饮了一口,双眼微凝说:“古之先例?你是说,先封王再立储?”
槐公公腰压得更弯,不敢接话,意思却了然。
“哼哼,你的建言倒是与袁公昭一样。”槐公公听了这话,既然杀神军袁大统领也提了,便暗自松了口气,只见陈煜继续说:“朕岂不知他们最在意的就是‘名正言顺’这四个字,但是既要封王,必得先入宗庙族谱,要入宗庙必上追其母。哎,不追封还好,大典上寡人搞个专断独行木已成舟,满朝文武也不当如何;但若提前正名追封,恐怕不仅徒生祸端,原来敢来的也不来了,如此岂不误了大事?”
说罢,陈煜又看向槐荣:“你说呢?”
槐荣这下可不敢再言,立马跪在地上求饶:“陛下,此乃陛下圣心独裁之事,奴才实在不敢再言,求陛下饶了奴才吧!”
“咚”陈煜将金樽用力放在桌上,一声重响吓得槐荣体若筛糠,仿佛千把寒刀抵在脑门上,不过几息冷汗都滴了一片,这才将头磕在地上说:“陛……陛下忘了,景成三十二年,宫中怀有龙种者还……还有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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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煜双眸猛地瞪圆,思绪瞬间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
“是啊,那年还有一位嫔妃身怀龙种,而且已是足月即将临盆,可是在扶幽宫之乱中她和前来探望的长公主一起被姑红鬼一把大火烧死在了朝阳宫中,最后焦尸相融,不能分辨。那便是琼妃!”
……
琼妃出身高贵,乃是清河崔氏长女,本名崔莹,她十五岁入宫,因容姿秀美更兼诗书奇佳,故而恩宠多胜于旁人,十七岁便怀上龙种。太医们早已看过,说琼妃腹中怀的必是一位皇子,此事宫中人尽皆知,清河崔氏何其精明,将风声也放了出去,故而其实朝堂内外都是知道的。当年未央宫中,除李皇后之外,便是她最受陈煜喜爱。自李皇后难产而死,本要封为太子的小皇子又不行早夭之后,琼妃和她肚中的孩子便是整个后宫中的众星之月,若非凭空出现个唐依依,恐怕如今陈煜最爱最宠之人,便是琼妃无疑了。
“要寄名在琼妃名下吗?岂不负了依依?”
为这两难境地,陈煜在房中来回踱步,竟一直熬到了破晓也一刻未眠。面色憔悴枯黄,眼中都布满了血丝,但见熹微晨光洒进宫城,他独自推门出来,这才惊醒了守在门口的槐公公,陈煜一言不发地径直穿过大殿,果然看见两个古稀老臣已经瘫睡在石阶之下,眼中又是怒气,又是无奈,心中忍了又忍到最后都化成一声叹息,“罢了!”
“咳”他轻轻咳嗽一声,紧紧跟在身后的槐荣连忙躬身上前一步,陈煜吩咐道:“传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
“遵命”
……
清河崔氏主业营商,在朝为官者不多,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算是这一代的主心骨。崔冰今年三十九岁,未至不惑之年就已官至四品都官司郎中,专职囚狱鞫决,只比薛天凉低了半级,也确实青云路顺、堪为大才。崔冰身形消瘦,眉目如锋,一身褐色官袍穿的甚是得体,竟有些道门风骨,“刑部都官司郎中崔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煜难得眉眼带笑道:“平身。”
“谢陛下!”
崔冰站起身来,仍不敢直视,近日刑狱无要案,仁宗却无故招他,一时让他摸不着深浅凶吉。更让他忐忑不安的是刚刚进殿前看到两位重权老臣竟然昏死在冰冷的玉阶下,周遭满是铁甲却无人上前,便十分得惶惶不安了。
“槐荣,赐座。”
“是”
说话间槐公公果真端了一张凳子过来,这让崔冰简直如坐针毡。
陈煜道:“崔郎中,朕记得第一次见你,还是景成四十七年,那年你高中探花,朕出的题是‘论礼’,你写的却是一篇《平疆策》,当年主考官礼部沈尚书说你风马牛不相及,字里行间即清高狂傲亦失礼妄言。”说着陈煜抬手,槐公公已经将一卷玉轴送到掌上,陈煜撕开封条,看了片刻笑着说:“这末尾有一句‘所欲有甚于生,所欲有甚于义,所恶有甚于死,所恶有甚于耻不义而苟活执行,唯为万民之大善为大周之大忠也!’这话是出自爱卿的手笔吧?”
崔冰听了这话,以为陈煜听了什么谣言,以为当年他有舞弊抄袭之嫌,立时吓得跪在地上急声道:“陛下,这确实出自微臣之手,绝无半点虚假。”
“唉,急什么?”陈煜忙抬手说:“快坐下。”
崔冰依言坐下,却悬心吊胆,好似随时可能人头落地一般。